免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个词,像是专门为妮可而发明的。

妮可眼睁睁地看着大姐苔丝,在父亲的强烈干预下,嫁入赵府,嫁给一个她一点也不爱的男人赵烈。妮可既对姐姐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又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自古都说:红颜薄命。其实,薄的就是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自己却无能为力。褒姒、貂蝉、昭君、杨玉环就是例子。

翻开历史,好色的男人从来就没有错过,反倒是国色、美人有罪。有一句俗话,也不知是谁讲的,叫红颜祸国,实在是误人太深。

知女莫若母。母亲查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苔丝割腕的教训尤为深刻。还没等送亲的丈夫回家,她把家事托付给管家朱七,带着两个女儿来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出去散散心,见见世面,让时间去冲淡这段痛苦的回忆。

母女三人也不带随从,轻车简从,在艾米莉的提议下,沿着龙涎溪一路南下,先后游览了巴丘、龙潭、定王台、马嵬坡等名胜古迹。

在聚德郡东仪县县域,她们在一个叫鱼台的小港,弃车登船,泛舟海上

船是小木船,比舢板大一点点,前后有两个舱室,生火做饭都在甲板上。下饭菜呢?是从海里现钓上来的活鱼,不大,一拃长左右,新鲜得很,似乎还带着大海的气息。

开船的是一对夫妻,丈夫四十多岁,妻子三十岁左右。木船扯起帆,放开舵,走走停停,贴着海岸线一路向北。

长这么大,妮可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坐船出海了,可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母亲在一起,近距离地亲近大海,感受它不一样的魅力。

世界是复杂的,大海也具有多重性格。

比较而言,妮可喜欢愤怒的大海。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大海也一样。

风来了,大海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大笑起来,带着一群瓜孩子在风中、在海面上嬉戏,追逐,奔跑,浪花此起彼伏。

大海深处隐隐传来勃仑仑、勃仑仑的声响,像是大海的心跳,又像是一个顽皮孩子在摇晃着拨浪鼓。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大海终于憋不住了,以雷霆之势,挟天地之威,不停地冲洗着海岸,荡涤着这个丑陋的世界。

妮可坐在小船上,也感受到了大海的威猛。小船危如累卵,轻如一叶,在波峰浪谷里沉浮,颠簸。妮可兴奋之极,有一种精神上的酣畅淋漓。

其实,大海温柔起来更娴淑,也更有魅力。

夕阳一点一点地沉落下去了,苍茫的大海上闪耀着万道金光,晚归的渔船成群结队,驶向莽莽苍苍的地平线。

一群又一群的沙鸥,从海的另一面飞了过来,不停地在天空中翻飞,盘旋,弹丸似地直冲云霄,遮蔽了那轮浑圆、浑圆的落日。

袅袅的炊烟中,玫瑰色的余晖里,蛇一样蜿蜒不尽的远山,给大海作了最美、最美的镶嵌。

可在妮可的心目中,最美、最忘不了的,是她和人精一起看过的大海。

记得那是一个大雨后的晴天,她和人精一起相约去海边,她和他手牵着手,坐在一块突兀的礁石上,任凭风吹乱她的头发,海水濯洗着她的脚丫,阳光温暖地照在脸上,大海真辽阔啊!海水跟天空一样蔚蓝。

妮可忘情地搂住人精的腰,脸贴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像大海一样勃仑仑的心跳。

此时此刻,在妮可的眼里,大海再大,也大不过人精的胸怀。

小木船走走停停,一路向北,在海面上飘泊了整整七天。妮可就坐在舱室里,对着大海呆呆地想了七天。她努力使自己不去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明明两个人相爱,为什么偏偏要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用一些无足轻重的字眼去搪塞。明明两个人可以靠得更近,为什么要用梦想、追求为借口?在彼此的生命里越走越远。

妮可是个俗人,可爱就要爱得纯粹。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想人精。坐着想,站着想,吃饭时想,睡觉时也想,睁眼时想,闭眼时也想。

想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想他说话时的声音,想他走路的姿式,想他粗鲁的动作和温柔的眼神。如果人精再不出现,妮可真怕自己就要彻底崩溃。

说来也巧,小木船贴着海岸线、绕着岛屿一路向北,不知不觉整整七天,刚好绕了东胜神州一圈,又回到了妮可她们出发时的起点。

母女三人付了船钱,查曼看到夫妻俩确实辛苦,一路上又踏实、勤勉,又额外加了一锭银子,算是奖励。

船主夫妇千恩万谢,一直把她们送出了码头。

鱼台虽说是个鱼港,却不大,一点也不繁华,简简单单的一条街,就像一根一眼可以望穿的动物直肠。居民们大都靠海吃饭,以赶海为生。

在寄顿车马的东平湾车马店,查曼遇到了一个熟人,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她的表兄,波斯商人达胡。

达胡带着两伙计从楼上下来,与刚好上楼的查曼母女不期而遇。

达胡怔了怔,嘴唇抖了一阵,咧开大嘴,孩子似地笑了起来。查曼也有些意外,一双手不知所措。俄而,她推了推一直躲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儿,客气地说:“来,妮可,艾米莉,快叫表舅。”

两个人面对着面,叽里呱啦地说起了波斯话。妮可听得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事。

查曼有些尴尬,达胡曾经疯狂地追求过她,至今未娶,而查曼却伤透了他的心,拒绝了他,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一个异类。

“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又是两个小美人。”达胡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啧啧赞叹。“查曼,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查曼在家字上加重了语气,音拖得很长。

“要不,你们到我府上去看一看,前些天,我回了一趟波斯,你的父母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嗯,嗯!”查曼有些犹豫。

“去嘛,去嘛!聚德郡又不太远,不足三个小时的车程。”达胡阳光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表妹,你都三个女儿的人了,还怕我拐跑了你?”

查曼一想想也是,自己确实已经人老珠黄。再说,他和表兄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父母捎来的东西,也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推辞,再推辞就是虚伪。

达胡的府邸建在聚德郡一条最繁华的街道上,门前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守门的是两个高大威猛的僮仆。

可见达胡情场失意,在生意场上却混得风生水起,短短几年,就挣下了一份偌大的家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在查曼眼里,达胡始终谨小慎微,十分客气,而这份客气早就超越了亲情,失去了一个男人的气魄。

查曼母女三人喝的茶,吃的点心,洗脸的水,擦嘴用的纸巾,都是达胡亲自动手,茶自己泡,水果自己削,从没叫过一个仆人。

茶是顶尖的绿茶,君山银针碧螺春,泡在杯子里半沉半浮,根根倒竖,像针,喝进嘴里有一种爽爽的感觉,四季分明。水果也是产自沙漠的一种奇珍,叫哈蜜瓜,果肉白里透红,美味多汁。

午餐十分丰盛,荤荤素素摆了一大桌。都是达胡亲自列了菜单,吩咐管家去市场采购来的,鱼活蹦乱跳,鸡扑腾翅膀,新鲜得很!

更难得的是,达胡亲自下厨,亲自掌勺。其中,就有查曼母女最爱吃的米饭拌羊肉。酒是四瓶红酒,两瓶法国名酒拉菲,另外两瓶也是法国名酒,叫路易十三,产自法国夏朗德省的康涅克地区。

陪客也来得不少。一个是波斯商人、查曼小时候的邻居伊米;一个是达胡的弟弟、商人兼查曼的表弟吉玛;还有一个蟒袍锦带的官员,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被大家尊在首位。看样子,年纪不大,官职不小。

查曼有些纳闷,都是朋友、家人之间的聚会,请一个朝庭官员来作陪,她总觉得有些小题大作,不伦不类。

可查曼转念一想,可能是表哥在显摆自己,显摆自己已经今非昔比,和朝庭官员都扯上了关系,混得不赖!

酒桌上,妮可有一种异样、怪怪的感觉。感觉那个来赴宴的朝庭官员,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根本就没挪开过视线,看过别人。

妮可低下头,窘得不行,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她可以一头钻进去。妮可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恶心得像呑下了一只苍蝇。

那个官员倒不拘谨,十分殷勤地给查曼、妮可、艾米莉布菜,没有一点官架子,看起来平易近人。

好不容易等到菜,陆陆续续地上齐。达胡解下围裙,递给仆人,端起一杯早已斟满了的红酒,笑着说:“美酒一杯,先敬咱们的父母官,感谢郡守大人莅临寒舍,陪我表妹一家人共进午餐,达胡先干为敬!”

“是啊,是啊!郡守日理万机,应该多喝两杯。”伊米、吉玛等人也大声响应,气氛热闹起来。

“哎唷唷,我的个表妹,你瞧我这脑袋,就像进了水,丢三落四,忘了给你们介绍了。郡守,这位是我的表妹,波斯国的大美人。这位是妮可,这位是艾米莉,我的两个表侄女,漂亮吧!她的父亲就是我们傲来国,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张友亮。”达胡一拍大腿,摸了摸后脑勺。“表妹,这位呢?是我们傲来国的青年才俊,封疆大吏陈芳,刚刚从临沧郡郡守一职,调到我们聚德郡当郡守,前天刚到任,巧吧?”

“天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原来是岳母大人和两位神仙妹妹驾到,有失远迎,小婿先干为敬。”

郡守喜形于色,亲自离席给查曼斟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一饮而尽。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去年七月,小婿慕妮可小姐之名,曾亲派管家和媒婆上门提亲,只因小婿公务繁忙,无缘识荆,罪过,罪过!小婿正打算完了公事,俟日上门请教,顺便把婚事给办了,早日脱单。”

“你就是陈芳?”查曼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正是,正是,如假包换。”郡守客气地拱了拱手。

妮可暗暗叫苦,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脸红得就像偷了东西的贼。真是冤家路窄。

关键时刻,妮可暗暗地踩了艾米莉一脚。

艾米莉一惊,胳膊肘一拐,碰翻了桌上的一杯红酒,酒一滴不漏地洒在妮可的裙子上。

妮可红着脸,站了起来,歉意地笑着说:“各位,对不起,失陪了。”

妮可拉上妹妹艾米莉,头也不回,像逃避瘟疫一样逃离了宴席,把一桌子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
关闭
手机客户端
APP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