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顿鸿门宴本就不算舒服的事,更何况还要赴约第二次。

想到这个就连冲动勇敢的沈桐儿都有些不自在了。

可惜赤离草作为明晃晃的诱饵实在魅力十足,为了云娘那双见不到光的眸子,多少忐忑都值得压在心底。

沈桐儿许多日没写家书,在去见鹿笙前决定将最近的事汇报娘亲,想着如若遭遇不幸,她也不至于对自己发生了什么都不了解,在纸上认真刻下正事之后,又忍不住玩绕着还没来得及梳起的头发,扭头偷看蹲在笼子上睡觉的白鸟。

约是维持人形实在太耗费精力,它睡得很熟,柔软的尾羽几乎垂到地面,令人瞧见便心头发软。

“我在南陵交了新的朋友,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它是只会讲人言的神秘鸟儿,其灵性倒比海边的丹鱼更甚,待拿到神草后,桐儿要带无家可归的鸟儿一起回去,望娘亲勿怪,且保重身体。”

她把这话刻在长长的家书后,便打开窗晃了晃手心里沉默的铃铛。

未想食腐鸦未出现,白鸟却睁开黑宝石般的眼眸,化作如玉公子坐于桌边,带着倦意叹息。

“噫——娘说这铃铛的声音只有鸟禽能听见,原来是真的呀。”沈桐儿感叹着朝外张望:“我的信使怎么不来,难道被坏人捉住了?”

苏晟依然没有睡够,垂下羽睫困顿不吭声。

沈桐儿大步跳到他面前质问:“是不是因为惧怕你而不敢来了?”

“随意用那种弱小的东西传信,很容易就被有心人捉住,这黄府内外眼线众多,岂不是自投罗网?”苏晟终于开了尊口,抬头质疑她:“真不晓得你是怎样一路平安无事到达这里的。”

“那怎么办呀,距离上次给娘写信过去很多天,再不传消息她会担心的。”沈桐儿郁闷:“想起来我就辗转反侧。”

苏晟抬袖:“拿来。”

沈桐儿疑惑:“嗯?”

苏晟道:“我去郊外帮你交给传信鸟,你在这等着便是。”

“它们只听我的话,你找不到的。”沈桐儿很得意地拍了拍胸口。

苏晟挑眉:“不信我?”

沈桐儿自知没有小白本事大,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听从:“那、那你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去见鹿笙。”

苏晟瞧向窗外日光:“还早得很,安心。”

听到这话沈桐儿才把信交到他手上,又嘱咐道:“不许偷看!”

“注意安全。”苏晟将信藏于袖中,留下个很好看的笑容,便端着手款步离开了这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厢房。

——

日正当午,灿烂的阳光洒在茫茫云海之上,是何其壮观的美景。

苏晟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这世界自由翱翔的那天,连着在晴空之下翻了无数个圈,换来她开心的动人笑声。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此刻感受着风呼啸而过的动静,竟仿佛那笑声仍在心头。

——

被低估的滋味对寻常人而言不怎么舒服,但也算难得的轻松自由。

苏晟所在乎的一切都已消失殆尽,自然不会希望证明自己。

他忍着身体的虚弱翱翔过数千里山河,终于在申时赶到了桐儿口中心心念念的小岛——那个尚且天真的姑娘一定想不到,不考虑她对速度的承受能力,回家竟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虽然芳菲岛四周迷雾弥漫,但比谁都熟识这里的苏晟当然视之于无物。

他冲破云层落到岛中央已然斑驳的楼阁上,缓缓地化为人形,望向池边静坐的穆惜云。

上次见这女人,她还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却已至残酷慕年。

苏晟跃到穆惜云身边,望向那遮住半张脸的眼罩。

虽然他动作极轻,却还是引起了她的警觉。

“谁?”穆惜云仓皇站起身,试探问道:“桐儿吗?”

“希望你还记得我的声音。”苏晟淡漠开口。

原本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却惹得穆惜云身子一震,瞬间扑跪在地上说:“……你、你终于还是活过来了!”

“我本来就死不掉。”苏晟露出冷笑,单膝蹲在她面前,将袖里的信交到她的手里:“这是桐儿给你的。”

女儿的名字激起穆惜云的勇气,瞬间揪住苏晟的胳膊道:“桐儿在哪,你把她怎么了,你不要伤害桐儿!”

“我为何要伤害她?怎么,日子过糊涂了吗!”苏晟不耐烦地一把甩开这女人:“桐儿本来就属于我,是你们把她从我身边抢走的!如今我只不过把她找回来而已!”

穆惜云的眼泪濡湿了真丝罩子,最后从消瘦的面颊旁缓缓坠落,她喃喃自语道:“也好,也好……反正我大限已到,日后再也无法照顾她,有你在,总比剩她一个人强……”

恃强凌弱不是苏晟屑于做的事情,虽然旧恨难消,但眼前的女人毕竟将要入土,更何况她辛辛苦苦把沈桐儿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道:“我来不是为了多加威胁,只是想告诉你不该说的天机不要挂在嘴边,即便是对桐儿,和她讲太多无非是引她不快乐而已,如果可能,我会尽快带她回来为你送终,到时候我们就如作陌路人吧。”

穆惜云紧紧地握着宝贝女儿的信函,再也不见当年玉京首席御鬼师的霸气风采,啜泣着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桐儿到底从哪里来……”

“重要吗,你只当她是你的孩子不就好了?”苏晟淡声反问。

穆惜云咬住嘴唇,之后露出勉为其难的苦笑。

——

仍在南陵原的沈桐儿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家中变故。

她左等右等没见到苏晟身影,眼瞧着鹿家的守卫来催了,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朝暂停营业的云座走去。

幸而未来得及踏入大门,那熟悉的素净身影便翩然从房檐上落了下来。

沈桐儿顿时高兴而笑:“小白!我还以为你跑丢了呢!”

苏晟匆匆而归,面色苍白脆弱如纸,抬袖轻咳后微笑:“不是没迟吗?”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沈桐儿满脸担忧。

苏晟环顾下周围虎视眈眈的鹿家人,劝道:“先进去再说。”

——

两排身高与模样都别无二致的美女展着两排灯,早已守候在酒楼之上的大堂中。

可惜沈桐儿开始了解鹿笙的行事作风,再提不起兴致多看,甚至连坐都不想做,见面便问:“鹿先生,我如约前来了,现在能否告诉我你的要求?”

“稍安勿躁,我有些话要问。”鹿笙虚弱地坐在那把红木轮椅上,双腿被墨绿色的锦毯盖住,扶着薄唇浅笑。

苏晟一如既往地从容,握住沈桐儿冰凉的手拉她落座。

鹿笙抬手名人递送酒菜,平静地问:“沈姑娘可听说过平湖镇这个地方?”

“平湖?”沈桐儿怔愣过后紧张道:“那里早已被异鬼占领,再无人畜,生者进、无可出,你不会逼我去送死吧?”

“非也,你说的是一年前的状况,最近的平湖虽然危险,但已渐渐有了人烟。”鹿笙抬起总是浮着忧色的眸子说:“身为御鬼师的沈姑娘应当很清楚,异鬼虽被称为异鬼,但各不相同的事实。相传平湖镇原本也算是海岸上的富庶之乡,某夜忽然遭到自海底爬出的异鬼袭击,方才葬送了所有,外乡人听说后自然不敢前往冒险。”

沈桐儿颔首:“所、所以我是不会去的。”

“看来姑娘也没那么渴望得到赤离草。”鹿笙笑道。

被他踩住尾巴的小姑娘词穷。

“急在任何时候都不算好事情,脾气该改改了。”鹿笙如长辈般劝道,继续说:“那长湖镇再起风云的原因,恐怕谁也想不到——竟是有御鬼师在附近海域捕捉到了鲛人。”

“什么?鲛人不过是书生胡乱杜撰出来的东西,鹿先生不能听几句不可信的风言风语就……”沈桐儿充满抗拒,毕竟她在外面流连数月,知道天下有很多地方不可去,长湖镇是最先遭受异鬼袭击的地方之一,数十年来荒无人烟,和地狱黄泉又有什么区别?

“沈姑娘莫要小瞧鹿某,起初我当然也是不信的,直到家中东部水行为我运送来一具尸体。”鹿笙望向她的眼睛。”不会是鲛人之尸吧?”沈桐儿问。

“正是,原本世间有万种花鸟鱼虫业不足为怪,我并不好此道,见过稀奇便罢了。”鹿笙解释道:“但鲛人练出的油脂,放入灯中可万年长明,下个月就到了鹿家祭祖之日,如果能得十斗鲛膏装饰陵墓,倒是喜事一件,搏命在长湖镇的御鬼师做的就是练其尸油的生意。”

尽管沈桐儿这辈子已经听过无数匪夷所思之事,此刻却仍旧惊讶非常:“我、我也得眼见为实再做决定。”

鹿笙欣然应允:“安排在今夜商量,正是因为昨晚要等鲛尸入南陵,送来。”

温柔话音刚落,一具庞然的棺材就被八名守卫抬入,简直比催命音还管用。

尽管已有香料掩饰,但令人作呕的尸臭依然隐隐飘散四溢。

压抑不住好奇的沈桐儿率先凑过去,却被苏晟一把拎住,硬是藏在身后提前检视。

鹿笙果然没有撒谎,棺材中躺着个半干泛青的诡异生物,人首鱼尾,腥气难掩,遍布丑陋尸斑,由于嘴边的腐肉已经脱落,半露出里面的白骨和尖牙,仿佛在诉说着横死的不甘,和书中美到勾魂摄魄的想象截然不同,实在令他们作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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