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二用难如登天,沈桐儿拼着命用最快的速度追赶那异鬼,自然而然败露了自己的行踪。
她利用金缕线的韧性构筑屋瓦房梁,努力朝如雾的黑影荡过去。
正在巡逻院内的守卫瞥见红衣从面前闪走,不由惊讶道:“那不是沈姑娘吗?她怎么在这里?”
旁边的同伴说:“难道有异鬼?快去通报老爷!”
沈桐儿生怕逃跑的异鬼突生歹意,随手抓人来吃,惊叫警告:“想要命的都闪开!”
讲话的功夫她已冲出黄府之外。
这回被盯上的异鬼显然没有山里那几只厉害,不仅体型相对较小,速度也显得迟缓。
沈桐儿越追越近,用全力甩出金缕丝击中了它的前肢,打得一瞬间鲜血四溅。
异鬼惨叫着横摔出几丈,却十分诡异地爬起来继续逃窜,根本没有回头报复的意思,真不像这种残暴的怪物所能做出来的行为。
沈桐儿翻身而上,可惜眼看着就能用金缕丝缠住它时,它竟然冲到夜锦河边扑腾一声跳了下去。
周围的百姓被平白出现的水声惊扰,纷纷四散到旁边围观。
迟了一步的沈桐儿跑到河岸,停下来深叹口气,除了放弃也没别的法子。
在白日追逐异鬼本就艰难,更何况河水可以冲淡它的血与粘液,从而剥夺掉阴阳眼唯一的优势。
尾随其后、匆匆靠近的黄府守卫终于喘息着赶到,拱手说:“沈姑娘,黄知府有请。”
沈桐儿尴尬回头,一边琢磨着该怎么为擅闯黄府找到合理的解释,一边不情不愿地随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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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在大堂见面后,黄思道依旧是温和谦逊的模样,不仅没有多加质问,反而主动解释道:“老夫让沈姑娘白跑两次,实在是……咳咳……身体欠安,不知今日发生何事……”
面对一位老人家疾病缠身的感觉实在称不上愉快,沈桐儿移开目光撒谎说:“我追踪异鬼至此,可惜最后还是叫它给逃掉,异鬼向来不喜在光天化日活动,不能不叫我多担心您的安危。”
黄思道苦笑:“风波至此地步,实乃暗藏杀机,然而除了严加防范外,老夫也别无他法。”
沈桐儿转了圈大眼睛,趁机进言道:“最近我频频拜访贵府,正是想提醒您一句,请对永乐门保持提防之心啊,其实上次自迷雩山归来,除了发现那些陈年旧衣外,还有块永乐门的腰牌没被交出来。”
“或许是他们有弟子误闯过深山吧?官府与神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黄思道叹息。
沈桐儿早就猜到他会当和事佬,顿时恨铁不成钢:“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南陵原十万百姓着想,不然……”
黄思道摆手:“沈姑娘别急,其实老夫已早已向玉京连发三道公文禀明此事,而且正在云集琼州兵力来往此地,到时候一定会配合京都来的御鬼师挨家挨户紧密搜查异鬼行踪,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话已至此,沈桐儿没办法再继续咄咄相逼,只能拱手:“那就好,您多保重,夜里不要睡得太沉,我巡逻时会常来瞧瞧的。”
“姑娘,你既然已拿到赤离草,为何不抽身而退呢?”黄思道问出心中疑惑。
沈桐儿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夜锦河畔的百姓,还有阿古残缺不全的尸体,低头淡声道:“也许我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吧。”
——
虽然生死之秘不可知,但越是不可知,人越会寄托离奇的想象。
深夜中的迷雩山,从前真的很像老故事中的地狱:毒气弥漫、恶鬼潜行、杀机四伏。
可自从奇怪的白鸟被误打误撞放出来后,漆黑的林子里就只剩下死寂了。
当初为了把这东西塞进尸油里,可以说是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结果烧过十几年没烧死,如今竟然活着逃了出来,用大祸临头不足以形容,如不尽快除之,恐怕后患无穷。
万籁俱寂的丑时,一个背影颀长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顶处,他抬头望过似乎高耸入云的古木,转而姿态轻巧地往上攀爬。
白鸟喜居高望远、和风而鸣,肯定会选择这样的地方栖息。
不出所料,当他快要到达顶端的时候,在月光中发亮的羽身便渐渐进入眼帘。
男子用力扶住腰中佩剑。
谁知当他正欲奇袭,清亮的男声却回荡在枝桠间:“怎么,生怕我肚子饿,非要自投罗网吗?”
男子果断地飞身躲避,转瞬白鸟便展翅袭来,完全扑空后又拐了个弯滑向暗蓝的天幕,引颈长鸣而歌。
每次听到这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脑袋都像被刀剖开般开始巨痛。
男子一个失力朝下跌落,却在跌落过程中恢复庞然扭曲的本形,用巨爪勾住粗硬的树干,低沉咒骂:“你——坚持不了——多久——”
刚刚面如冠玉的美男子,竟成了长着三张怪脸的异鬼。
白鸟以难以看清的速度冲向它的眼洞,却被大力砸开,擦着树冠摔了出去。
异鬼张开血盆巨口紧随其后地追击,与其陷入恶战。
缠斗片刻许久,开始力不从心的白鸟越飞越高,冷声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否则你迟早要和它们同样下场。”
异鬼并无半点惧怕,声音似从地狱的深渊中挤出来般扭曲难听:“你杀不掉我——世间——不止你一个死不掉——”
在它说话的刹那光景,身上刚刚被白鸟弄伤的腐烂皮肤竟然已经开始愈合。
夜空中雪白灵巧的飞影因此而不愿恋战,转身远离了这只催命鬼。
——
与此同时,沈桐儿仍旧徘徊在南陵原内,当然不知道“小白”在山里的遭遇。
她正在为白日发生的怪事苦恼,想不明白那只异鬼究竟在黄府鬼鬼祟祟做些什么,跳进水里后又逃向了哪里。
左思右想不可能有结果,倒不如趁着夜色付诸些行动来得有用。
打定主意、吃饱肚子的小姑娘再度来到异鬼入水的河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进去。
她生长于四面环海的孤岛上,水性自然超群。
但不知这河的深浅,潜入时仍旧怀着无数个小心,皱紧了眉头不敢浪费须臾时光。
虽然水面上永远斑驳明亮如白昼,但水面之下却只有纯粹的暗潮和不符常理的阴冷。
沈桐儿闭着气努力往下沉去,原本以为自己必须摸黑,没想戴在头上的美丽白羽却光明闪闪,照亮了周围的混沌。
她忙抓下它,滑动着细胳膊细腿继续朝夜锦河底探去。
这等岸边建筑着城镇的水域定然是不怎么干净的,但沈桐儿仍未料到:当她终于游到尽头时,却用羽光照出一个头盖骨。
不、不是一个,而是……无数个……
沈桐儿憋住惊恐之心不让自己喘息,瞪着眼睛朝前摸索,手中翻出的尸骨连连,真不晓得河里到底沉过多少死人。
绝大部分骨头已破碎成残渣,残留着锋利的牙印。
由此可以想象,被吃掉的那刻,死者之躯到底多么支离破碎。
她正漂浮着研究时,意外地有朦胧红光从远处缓缓靠近。
猛抬头的沈桐儿望见只从未见过的庞然异鬼,满身黑毛在河底飘飘荡荡,而且头上长着三张脸、裂着三张巨口,大腹便便如鼓,四肢却细长尖利,简直像用稀碎的烂肉拼凑而成,看起来可怕极了。
同一刹那,往城里游动的异鬼也发现红衣小姑娘的身影,瞬间弹跃过来挥手横砍。
沈桐儿受惊之余难免呛了水,非常想要努力躲避,却被水浪冲得七荤八素。
如若在岸上尚可一战,可根本不用呼吸的异鬼在河底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慌张不已的沈桐儿手脚并用地往上游,心跳到快要跑出喉咙。
异鬼闷闷地冷笑,忽然张口用力吸水。
刚游出几丈的沈桐儿立刻被河流拽了回去。
她捂住因呛水而灼痛的的口鼻,以为自己死定的刹那,恍惚发现另外一只异鬼从水面潜下,用带伤的前肢二话不说地砍向三脸异鬼,正是白日在黄府逃跑的那个!
这……异鬼之间怎么还互相厮杀上了?
侥幸被遗忘的沈桐儿晕头转向,根本顾不得谁死谁活,立马扑腾着往岸上逃。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未等她游走多远,三脸异鬼就将拦路鬼狠摔出去,重重撞到桐儿后背。
根本没什么斤两的小丫头无可挣扎地飞漂极远,直到冲破河下陈旧的铁网才减缓速度,此时她已吸入太多河水,在感觉身体剧痛、喉口发甜的同时,就被夜锦河天旋地转地顺着铁网后的暗道卷走了!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四处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险些被淹死的沈桐儿在迷离之间回复丝丝神智,却怎么也呼吸不上来。
温柔的女声伏在在她耳畔焦急叫道:“沈姑娘!你快醒醒!”
沈桐儿的小脸虚弱地歪倒,嘴唇苍白无色。
满眼担忧的妙龄女子深叹了口气,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恍惚听到头顶的树冠飒飒作响,迷茫抬头的同时,立刻被盯着自己的精致白鸟吓得摔坐在地上:“是你……你果然活了!难怪刚刚它没再追我!”
白鸟舒展了下翅膀,走到树梢上稍微靠近了些。
女子更是害怕,一幅六神无主的模样。
这反应半点不奇怪,无论对方多么漂亮可爱,只要知道它随时都会把自己当作食物撕碎,强烈的危机感就会制造出恐惧的暗影。
可白鸟却显得比平时温柔许多,低下头道:“你不该留在南陵原,别处有的是人可以吃。”
女子哽咽说:“可我的孩子在这里……”
白鸟沉默片刻,忍着饥饿发了难得的善心:“你走吧,我会救她的。”
女子不放心地瞥了眼半死不活的沈桐儿,暗思自己并没有本事硬碰硬,终而还是点点头,转身潜入了暗不见底的夜锦河中。
等到四下再无打扰,白鸟才翩然降落,叼着小姑娘拖了两步,又凑近感受她微弱的鼻息,不禁头痛叹气。
微微的萤光照过夜色。
转瞬间美丽的鸟儿消失了,伏在沈桐儿身边的成了位高挑的白衣公子。
他及腰的如缎黑发被风吹散,似云扰扰,沾到她的红衣便被濡湿。
“桐儿……”白衣公子犹豫地扶住她的肩。
溺水的倒霉丫头仍旧醒不过来,脸色从苍白渐渐泛青,再也不复平时粉扑扑的朝气。
白衣公子朝周围瞧了片刻,有些羞涩地伸出修长的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前,而后用力一按。
挤压在胸腔的河水瞬间被猛烈咳出。
白衣公子仿佛非常紧张,蓦然便飞身上树,只垂下纤尘不染的长衫衣角。
沈桐儿毕竟身强力壮……边咳嗽着边在河滩泥地里爬坐起来,倒是脱离了险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