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在风雪中全然败落,夜光中再也无法飘馨香。

正仿佛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阿古,此时此刻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骨。

自以为早已见惯生死的沈桐儿呆滞过很长的时间,任胸腔中缓缓腾起、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愤怒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她从来不知道,见证相识的人死去会这么痛苦,那个弱小的、善良的、因为一点点恩情就关心着自己的阿古,竟然被恶意地作为警告虐杀在这里,实在是……

“啊!!!”沈桐儿终而无法控制地大叫出来,才不至于被打击到垮掉,她红着眼圈朝周围大喊:“有什么冲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孩子,他还这么小、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周围当然不会有谁敢回答。

就连发现尸体的风尘女子和客栈掌柜都被吓得躲了起来。

沈桐儿含着眼泪将阿古血淋淋的尸体抱离缰绳放到地上,忽然间突兀起身,发了疯似的朝城外跑去。

至此围观者方才露头,胆怯地开始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好像是被异鬼吃的,赶紧烧了吧……”

“我刚刚还在这,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能被你看见还叫异鬼吗?南陵原真是一天也不能多待了,没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啊……”

——

城内寒风萧索,永乐门内却依然灯火辉煌。

沈桐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大叫道:“惊虚老头!嘉荼!你们给我滚出来!”

“大胆!未得通报不得入内!”守门的壮汉立刻跳出来阻拦。

但他们在这里花个三年五载所练的粗鄙功夫,怎么能是沈桐儿的对手?

暴怒的小姑娘一个跃身横踢,就用怪力把他们踹得八丈远,呸道:“你们谁再上来就得死!”

永乐门人早见识过她大战异鬼的神勇姿态,瞬间后退了好几步,硬是让出来一片空地将其留在中间。

未等沈桐儿继续发难,闻讯而来的惊虚先生便皱着眉头挤入包围圈内,摸着胡子质问:“沈姑娘,你深更半夜硬闯永乐门,意欲何为?”

“哟,你的眼睛怎么还没被金银岛挖了去?!”沈桐儿唾弃道。

惊虚先生早有预料,像她这么多事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消失,故而声色如常地回答:“你骗的过黄知府可骗不了我,更骗不到金银岛,黄誉齐是你找回来的?你敢发毒誓?”

沈桐儿虽然古灵精怪,但毕竟太过年轻,顿时语塞而怒:“懒得与你废话,你们为什么要杀阿古!”

“老夫听不懂沈姑娘的胡言乱语,阿古是谁?”惊虚先生冷漠皱眉。

沈桐儿朝他迈步:“因为我撞破你们与异鬼勾结的证据,你们就想让我闭嘴?那干脆拿出办法对付我好了,欺负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算什么本事?!”

“此话可万万不能乱说,我永乐门为南陵原安危与异鬼势不两立,那等野蛮异兽,又怎么谈得上与其勾结?”惊虚先生哼了声:“不知道沈姑娘敢于如此信口雌黄,倒底是撞破了什么?”

沈桐儿跑到这里来纯属一时冲动,难免在众目睽睽下欲言又止。

惊虚老头已对许乔讲过,那令牌是调皮弟子误闯迷雩山留下的,此刻自然也能用这种借口忽悠自己和众人。

她的牙咬了又咬,最后还是垂下了紧握的手。

见状,惊虚先生不屑失笑:“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恕老夫不能奉陪了,此次念在沈姑娘年幼无知不做计较,倘若再胡言乱语、无视本门规矩,可别怪老夫不客气。”

沈桐儿瞪着他的眼睛说:“我若冤枉你,任你处置,我若找到证据,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话毕小姑娘转身便走。

仍旧残留着几分凉意的晚风吹散了她心头的激动热火。

怎么就忽然犯蠢了呢?

其实再吵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好好安葬阿古,并尽快摸清那些异鬼的藏身地,与贱人根本无需逞口舌之快,凭本事见真章就是了。

——

南陵原外的乱葬岗里埋的都是无姓的可怜人。

如今又添了座小小的坟墓。

难过的沈桐儿把小乞丐烧剩的骨灰妥善埋入,拍了拍潮湿的黑土,抬袖抹掉脸上眼泪,哽咽道:“阿古,如果不是我拖累你,你现在肯定活得开开心心,所以这个仇我一定会给你报,云娘告诉我人必须负起自己该负的责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责任,消灭这里的异鬼也是我的责任……”

盛夏的火热终于归来,可惜迷幻的水城却露出了颓败的前兆。

不少居住在此的百姓被近来种种事端搞得六神无主,开始举家迁徙了。

从坟地远眺模糊的官道,陆续有马拉着木车越走越远,叫沈桐儿更觉得凄凉。

没想正抽泣时,头顶的槐树却起了轻微的异响。

她警惕抬头,恍然发现美丽的白鸟正躲在茂密的枝叶间偷看自己,长长的尾端垂散下来,被朝阳照得灿若虹光,不由转悲为喜:“小白!”

白鸟后退两步:“……我不叫小白。”

沈桐儿轻而易举地跳上树,毫不见外地坐到它旁边:“那你叫什么呀?”

白鸟低下头不回答。

沈桐儿扎着大眼睛问:“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鸟,难道你真是神话故事里的凤凰吗?”

“……很久以前也有个笨蛋这样说过。”白鸟淡淡地否认。

沈桐儿特喜欢刨根问底:“所以——”

白鸟打断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哈哈哈,你是只鸟啊。”沈桐儿似乎觉得这话有趣,边擦着眼角残留的眼泪边道:“其实我家那里的海边也有些神奇的鱼鸟,如果有机会,可以带你去看看。”

白鸟终于鼓起勇气重新瞧向她的小脸,问道:“不哭了?刚才在哭什么?”

沈桐儿垂下头:“……说了你也不明白,你不过是只鸟而已呀,而且你都说山外的事你不懂了,哎,我就是觉得自己好生没用。”

白鸟扭开脑袋瞅向别处,宛若在暗自抱怨似的,转而开口道:“如果你是在找那些异鬼的话,我倒是很清楚,它们从前一直在山里看着我,但最近已经跑了出去,害我都没什么可以吃的。”

沈桐儿伸手就把不再瘦骨嶙峋的白鸟抱进怀里,用光滑的小脸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脑袋:“既然你这么喜欢吃那东西,不如就跟着我混吧。”

“不。”白鸟言简意赅地拒绝,努力想要飞走,却差点被这黄毛丫头把尾羽揪秃,最后无奈解释道:“我的伤还没有恢复,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如果去到城里,恐怕异鬼还没吃,人就被我冻死了,到时你岂不是会哭得更伤心?”

“原来昨夜南陵原下雪真的因为你,小乞丐告诉我,十多年前这里也下过雪,是不是它们把你带进山里的那夜?”沈桐儿起了莫大的兴趣:“小白你到底从哪来?”

美丽的白鸟显然不接受这个如同二狗子般的愚蠢称呼,瞬间就使了力气飞到更高的枝头,回身道:“城里异鬼的气息很明显,你若真不死心,可以再去找找。”

“啊,你别走呀!”沈桐儿急着站起来。

可惜白鸟再不愿多停留,展开翅膀就朝雾气氤氲的迷雩山中飞掉了。

沈桐儿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小白好像我娘呢,虽然心高气傲话不多,可一直都关心着我,算了,不管那么许多,本姑娘先去黄知府那里看看,这回又死了人,他可不能再装傻充愣。”

——

诗中有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尽管平日里繁荣昌盛的南陵原已经开始人心惶惶,黄府内外倒是热闹如常,进入的家仆与货车不见少半个。

强忍忍着疲惫的沈桐儿再度要求拜访,却又被守门人拒绝,不由心中起了疑,溜达到无人的侧墙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了进去。

她背书很快,记路的本事也不差,回忆着上次被如何带到誉齐的小院,果然顺利寻到目的地。

原来黄府家仆并没有撒谎,黄思道还真露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陪孙儿坐在院子里乘凉,面无血色地捧着汤药慢饮。

守在周围的侍女们没有半个闲着,可惜被众星捧月的小公子却呆坐着不动弹,丝毫不像大家曾经描述得那般活泼。

沈桐儿皱眉站在墙后,透过石窗继续偷窥。

一通咳嗽后黄思道仿佛咳丢了半条命,哑声哀劝道:“誉齐,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呢?爷爷这心里面难受得紧啊。”

身着宽大锦衣的黄誉齐如同木偶,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细声道:“我……不饿……”

他的脸极白,嘴唇又红得过份,真是怎么瞧都不可爱。

沈桐儿忍不住趴得更近了些,可惜还未观察到什么的时候,竟毫无预兆地嗅到一股异味,如同腐朽多年的木头,湿臭中带着隐隐清香。

她忍不住扭头朝四下望去,瞬时间捕捉到个庞然的黑影消失在院子拐角处,正是在白日难得出现的异鬼,心下自然一惊,急匆匆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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