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几个车夫怀揣着七婆和阿南烙了半夜的高粱面大饼和沉甸甸的车费,走了。

跟大郎一起给阿娘上了晨香,萦芯刚打叠起精神准备继续探索未知地图,村正领着几个子弟,带着一些村产上门了。

本该用来待客的三个厅啥也没有,阿耶直接在书房接待的他们,反正全村都知道这屋子是个什么情形。

村正和几个子弟都是黑乎乎的农户样子,只村正一脸的褶子上还有些油光,想是伙食不错。

阿耶和大郎给他见了晚辈礼:“见过村正。”

然后,阿耶给女儿介绍村正,“这是安乡村正,与你阿翁是一辈。”

萦芯拿出城里小姐做派,给他行个大大方方的晚辈礼,文文静静的道:“小娘见过叔翁。”

“诶!诶!”村正一听就比刚才笑得更开,直夸道:“这便是小娘啊,真是个漂亮的小娘子。来来来,吃果干吃果干。”

连忙抓了把带来的野果干给她当了见面礼。

萦芯双手接过,又道了谢,借口去催茶水,出了书房。

跟着阿糖往厨房走,萦芯叫住来送茶的阿登:“他们送来了什么?”

阿登一撇嘴,“一袋子豆子、一袋子菜干。还有一小包果干和半匹粗布。”

看着村正和跟来的子弟身上穿着,也不像只能拿出这些串门的人家,想来人家也没想着跟自家深交。

别的她不肖想,只盼不要在阿娘这里出岔子。

让阿登去送茶水后,萦芯去厨下看看有什么能撑面子的茶点。

厨房在回字形院子的西面,中间还隔着两个南北相对的小院子,用于给外院的下人居住。

厨房大小三间屋子,大的是灶间,两个小的是储物间和柴房,平时阿南就住在灶间的炉火边上。

三个屋子正中偏北的位置居然有一口井,井下有个青石砌成的大水槽,用来洗衣。

水槽穿过厨房和柴房的中间,穿过院墙通到看不见的院外,用来排污。

萦芯在那墙下通道处看见了恭桶,她不能忍受水源和洗衣做饭的地方跟倒夜香的地方这样近,生怕吃的是脏污渗透的井水。

她赶忙问:“阿南,那水槽通到哪里?”

阿南没听清,萦芯又冲着她喊了一遍,她也不回答,直接拿了个凳子架在院墙边的一个晒台上,扶着萦芯让她站在上面往外看。

萦芯一看那水槽居然一直通到坡下一条无声流淌的小河里,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她扒着墙头翘脚远望,小河从无边的稻田里流出,穿过一大片荒地,流向很远的林子里,

进到储物间,里面除了自己带来和刚才村正送来的,就只两袋子高粱米、豆子和半袋子菜干而已。再到厨下,除了粗盐没别的调味料。

幸而没等萦芯发愁多久,阿登送了喝光了的茶碗回来说,“他们走了。”

萦芯问他们都说了什么,阿登说:“看了黄历,下月初三可以动土。”

萦芯点点头,还有六天,正好中间还能有个初一的集,可以让她买些礼品什么的给帮忙的人家送去,也试试跟村里缓和下关系。

让阿登跟阿耶说一声,萦芯带着俩侍女继续探索新地图去了。

第二进的回字形院子西面是厨房和安置下人的地方,东面的院子以黑漆斑驳的木质网格篱笆相隔,又分南北,南面当中一个大屋,北面一东一西两个小屋。

阿糖说,按照形制,大屋可能是待客行宴的地方,小屋可能就是客房。

三个屋子跟三个厅一样,空空荡荡。

萦芯站在网格篱笆下,看着篱笆与小路中间两掌宽的土质空地,心想:

阿翁设计这里的时候,想的应是在这种一墙的爬藤花木吧……当年李家未败时,阿翁是否曾在这样的花墙围绕的大屋中,跟亲朋好友,高谈饮乐……

扔下手欠扣下来的漆皮,萦芯三人又穿过回字形的走廊,来到打开的后院门。

后院门因为比前门用的还少,只能打开一边,里面是个有整个前院那么大的院子。

这院子一定是原计划作花园的,地面除了路径上铺了石板以外只是找了个平,是以阿南没有浪费,在里面起了垄,种过些什么。

挨着门后西边有个小屋,是给看院门的和仆人们住的,里面也没家具,倒是放着一些阿南种地的物什。

走过仆人小屋,就是一大两小的三个屋子,其中大屋应该是阿翁在时特意给阿耶盖的,小屋是预留给阿耶弟妹的,可惜阿翁盖完屋子就没钱续娶了……

正对后院院门的是个跟阿娘家后院一样大小的单独院落,里面主卧、偏屋、书房俱全,是这套宅子最重要的主院。

里面倒是基本家具都有,看着桌面上半干的水渍,是阿南起早来擦的。

阿月上下打量了一圈儿,然后问:“小娘,我们以后住这么?”。

萦芯想了想说,“让阿耶在这住吧。”

她们还是不要住这里了,老大院子不到十个人,几个女孩子住在这里,有点什么事儿喊破喉咙前面也听不见。

出得主院,萦芯就见东面又有一门,她还纳闷儿怎么后院直接开了个后门,结果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

这是整个宅子最顺滑的门,门外不是萦芯以为的荒地,而是又一个院子。正对院门是两株胸径半米的高大银杏树。

萦芯微张着嘴,顺着树干缓缓仰视。

只见一棵高、一棵更高的两树几乎紧挨着,树枝彼此交叉,难分难解。

晴空下,宽阔的树冠上仍有不少灿灿黄叶,不时零星飘落几片,无风自舞。

树下残叶虽然都被阿南清走了,却依旧可以想象,落木纷纷,金叶铺地的晚秋盛景。

萦芯喃喃道:“这树……”真美……

脑后有一张温暖的大手轻轻盖上,耳听得阿耶说:

“这是银杏树。银杏难得,生长缓慢,据说三十年也才一人高,即便成林也很少相距如此之近,刚好一雌一雄。当年你阿翁选址时,一眼就相中了此处。”

所以这对“夫妻树”怕不是有几百年树龄了吧……萦芯发现阿翁还挺浪漫啊。

“走罢。”跟女儿一起欣赏过落叶飘舞,阿耶带着她往院子里走,萦芯这才注意,院北深处有一高大木屋。

与整个砖石结构的宅子都漆成黑色的木料不同,这栋木屋整栋房子都是由漆成暗红的木料建成。

整个屋子坐北朝南,青石抬高,足有六阶。屋外一圈红木围廊,除了北面都只有一扇扇对开的大门和光滑的门柱,没有墙和窗。

幸而房顶只是寻常,没有飞檐脊兽,不然萦芯得拉着阿耶出门补票。

身后阿糖虽然很震惊,但是还是及时拉住要跟着上去的阿月,去院门外等。

阿耶拉着萦芯走上石阶,说:“脱鞋。”

“哦哦。”萦芯赶紧跟着阿耶的动作脱下鞋子,摆正,跟他进了这个“宫殿”。

“宫殿”并不大,内饰全无,殿内地板光亮如新,足衣踏过,只有寥寥热气的足印迅速被穿堂风吹去。正北一堵无窗的木墙前,有一漆成青色的九层台,和台前只放了一鼎香炉的供台。

阿耶掀开供台拖地的青色台布,拿出两个草藤编的拜垫,一前一后放在供台前。

“你头次来,跟着阿耶给祖宗见个礼吧。”说着,阿耶跪在前面那个拜垫上,萦芯赶紧跪到后面那个上。

萦芯跟着阿耶,三跪九叩,大礼参拜。

拜完,耶女两人跪坐在拜垫上,阿耶看着九层台上寥寥四个灵牌,对着最上面唯一的一个,说:“最上一层,是我们李家列祖列宗之位。”

然后略过下面整个空置的六层,对着第七层偏右放置的两个灵牌说:“这是你阿翁和阿姆的灵位。”

萦芯抬眼细看,阿翁的灵位上写的姓名李岭,边上阿姆的灵位她只认得姓范,没给她问那不认识的字是啥的空间,阿耶继续说:“最后面是你大娘。”

倒数第二层,大娘的灵位上姓名写的是“徐氏绾绾”。

萦芯咽下问阿耶大名叫李啥的冲动,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听完阿耶寥寥三句介绍完全族,脑内各种弹幕飞过:

这么大的九层台子摆五六十个牌子都很宽松,阿翁您野心太大了吧!

您这样给阿耶的生育压力好大啊!

不是有族谱么?为啥自阿翁往上全都空着啊?是有什么隐情怕人知道吗?

您要是怕让人发现您别建这么个“宫殿”啊!

再说您既然建了就把村里族人的也放进来多好啊!这么高规制的祠堂,人家说不定早就肖想了啊!您这样单独祭拜是给他们出宗了吗?

我头好大啊!

阿翁您在吗?

孙女求您给我托个梦吧!我太想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啦!

萦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阿耶的第四句话,她怕憋到内伤,直接问了:“阿耶,怎么阿翁上面是空的?阿翁的阿耶呢?”

快给她讲讲李家祖上的风光!

是时有风吹过,带来一片浅黄的银杏叶,阿耶伸手接过,起身说:“待你大了再说罢。”

就走了。

萦芯险些脑淤血。B

深吸一口气,她赶紧穿上鞋,追上阿耶说:“阿耶,我看后院儿的主屋收拾好了,你跟阿登去住吧。我跟阿月阿糖住书房就行。”

没成想阿耶站住想了想说,“不,都去侧院住吧,让阿登他们去搬。”

萦芯反映了一下,才明白,阿耶的意思是让阿登和阿诚把主院的家具搬到客房去,萦芯也去那住。

她一想,虽然麻烦但是也行,至少家人都在左近,方便也热闹。

她又问,“那阿耶跟大郎一起住?”

“不,还让他住自己的屋子。”说完就往前走了。

萦芯腹诽,大郎可能是睡相不好讨阿耶嫌了吧。

让阿月阿糖赶紧去那俩客房擦灰,萦芯去叫阿登阿诚搬家具。

虽然古代家具都是木质,但是老宅的木质普通,并不死沉,所以俩男仆虽然少,有种过地的阿南搭把手也勉强能搬。

用带来的豆油将后院的门轴滑开后,萦芯指着主卧里的大榻说,这个给阿耶,又指着书房里的小榻说,这个给我。

余下小件儿都给阿耶,她自己就留了个小桌和烛台。

因为小榻也只能睡下两个人,还得有个侍女打地铺,萦芯就在初一集市上要买的清单里又加了几个厚席子。

一顿收拾,就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

因着材料短缺,就是七婆这“巧妇”也没发挥空间,得亏有那篮子干海菜,不然就只有盐煮干菜能下高粱米粥了。

回家第三日,萦芯带着俩侍女将带来的行李收拾好,就拿着趣÷阁墨挨个问问她们都缺什么,明天去买。

结果所有人都说,只住一年啥也不用买,就买点简单的吃食就行。

“那下月初三也不要买些要用的么?”萦芯问他阿耶。

阿耶说:“只买黄纸、供品就行。其他礼器祖地都有。”

萦芯点头,回屋自己拉单子去了。

烧完二七的纸,转天就是腊月初一。

初一一早,风有点大。

萦芯趁着阿耶没看见,让阿诚往牛车后的箱子里放了两回钱,第三回被往出走的阿耶看见,说了她几句,她就当着阿耶的面放了一半儿回去。

阿登驾车,边上坐着阿诚,隔着车门帘,俩人为了这事儿打了一路的眉眼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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