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年五月十五。
沈岩与涂自强那次谈话三天后。
涂自强的小院。
“我的继任者是韩铁生。”沈岩一脸古怪的表情。
“韩铁生是谁？以前干啥的？谁的人？”涂自强挠挠头，费了半天劲也没想起来韩铁生是谁。
“普鲁士轻工的，”沈岩咽了口吐沫，“是我的人。”
“你的人？你还有人？”涂自强一脸日了狗的样子，“小萨拉米？”
“我怎么就不能有人？沈祖德什么的不算人？”沈岩满脸通红，梗着脖子争辩。
“那不就是小萨拉米嘛~”涂自强黑着脸重复道，“嗯,小萨拉米。你凭什么说他是你的人？”
“因为他是我表弟~”沈岩摊着手，“比沈祖德还近的表弟，沈祖德只是三服之外的堂哥。”
“你的表弟？啊？”涂自强不敢置信的确认，“那他比你还小？这他妈也太不靠谱了吧！”
沈岩黑着脸点点头。
“曹~一窝子亲戚~~”涂自强嘟囔着。
“而且我也不算降职，”沈岩脸上涌起一阵红潮，“我依旧是普鲁士的主任，韩铁生是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
“啊~”涂自强转转眼珠。
“我顶替的不只是王伍峰的位置，”沈岩舔舔嘴唇,“还负责轻工,全国的！”
“嘶，天上掉馅饼啊~”涂自强脸上殊无喜色，“哪方使的劲知道吗？”
“不知道。”沈岩摇摇头，微微探身，问道，“有问题？”
“做好事不留名？”涂自强撇着嘴讥笑道，“那肯定做的不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沈岩收敛起笑容。
“我就知道天上掉馅饼，不是有毒就是陷阱~~”涂自强凝重的直摇头。
“可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没有坏处啊~~”沈岩疑惑的摇摇头，“普鲁士还在我手里，然后我不但在小赵身边工作，还掌握了轻工。这个，不说别的，至少黄金计划我的份额更大了吧？”
涂自强眯缝着眼睛没说话。
“大毛那边就缺轻工业品,对吧？现在全国的轻工业品都归我调配！”沈岩越说越兴奋，重重的一拍大腿，“朱九成~~哼哼！”
涂自强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还有黄尚生和赵国权，我的意见以后他们也得考虑三分了吧！”沈岩呲着一口大白牙笑的这个开心。
“高南安呢？”涂自强板着脸看着沈岩提醒道，“那以后你就俩婆婆了，一个小赵，另一个是高南安！”
沈岩脸一黑。
“而且你也不是刚出来工作，”涂自强敲敲椅子扶手，“你以为戴上帽子就说了算啦？轻工里面有你们多少人？你说的话能有多少人当话听？”
“我，我可以立威！”沈岩嘟囔着。
“高南安会配合你？”涂自强讥笑着。
“我轻工里没人，小赵有啊！”沈岩一拍大腿，“而且我作为小赵的助手，对吧~~~”
“嗯，快分析到根儿上了~”涂自强轻笑着，“为了轻工的工作，你就要向小赵靠拢，然后跟高南安打擂台，对吧？兄弟，你是个儿嘛？你死不死的小赵肯定不心疼，只要不是他亲自下的手。你要是真被别人弄死了，他保不齐还偷摸高兴呢！”
“嘶~~”沈岩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
“再不，你就向高南安靠拢跟小赵打擂台？”涂自强的表情很精彩。
“那怎么可能~~小赵可是半拉自己人！”沈岩头摇得像拨浪鼓,“再说，就算我想靠拢，高南安也不能要啊！人家不缺人，家里面一大堆人等着坑呢！我算干嘛地！”
“对溜~~~”涂自强欣慰的点点头，“你还算没傻透腔儿~”
“那我，”沈岩犹豫了一下，“哪边也不靠，能干多少算多少？重心还放在普鲁士？”
“那怎么可能，你是小赵的助手啊！想啥吃呢！”涂自强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你不表态，就已经算是表态了！墙头草没有好下场，尤其你还不上不下占着一个好坑！”
“那我咋办？”沈岩有点犹豫，“推了？”
“那是个关键位置，就像人身上的肋骨~~”涂自强顿了顿，“只要打架，先断的的一定是肋骨。”
沈岩默默无语的摸出了香烟……
“你也知道那是个好坑儿，好坑儿就谁都想要。”涂自强哈哈一笑，“现在这个坑送到你嘴边，你却没实力吃，怎么办？”
“首先高南安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弄到这个坑，”沈岩出神的看着院墙说道，“小赵呢，一定不会放弃给高南安捣乱的机会，对吧。他一定会推着我走，然后站在后面跳脚加油。”
“唔~”涂自强点点头。
“那算了，”沈岩咬牙摇摇头，“咱们还是想辙推了吧！”
“那么，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了。”涂自强抬头看着沈岩，“这个调动，是哪方推动的？”
“应该不是小赵，”沈岩沉吟道，“如果是小赵，他有很多人选接普鲁士，绝对不会弄个韩铁生。”
“有道理~”涂自强点点头，“继续~”
“应该也不是调查部~”沈岩继续分析道，“调查部自己不会给高南安添堵。”
“嗯，也有道理~”涂自强继续点头。
“那就没人啦~”沈岩摊着手。
“会不会是角力的结果？”涂自强猜测道，“调查部使的劲儿给你调到小赵这，小赵使得劲儿又给你戴上了轻工？”
“那韩铁生呢~”沈岩微微探身，“也是双方妥协的结果？不合理吧？妥协也妥协不到韩铁生身上。”
“沈岩，我问你一句，你说实话~”涂自强凝视着沈岩，手指指着上面，“你有没有上去的想法？”
“啥？”沈岩一脸懵逼。
“你从来没想过吗？”涂自强又向上指了指。
“嘶~~”沈岩倒吸一口凉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我哪敢想？你可别胡说八道！”
“嗯，”涂自强抿嘴一笑，“那如果现在这个位置你要是能坐稳呢，会不会突然有一天，有了那种想法？”
沈岩板着脸看着涂自强不说话。
“嗯，明白了~”涂自强点点头。
“你明白什么了就明白啦？”沈岩急忙解释，“我是说我也不知道！”
“对啊，”涂自强摊摊手，一脸无辜，“但你也许到时候会想吧？”
沈岩愣住了，眼神放空，目光闪烁。
“哎……也许有人就是想让你这么想呢~”涂自强轻叹一声，说道。
“靶子？！”沈岩楞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涂自强的意思。
“对啊，把你推出来吸引火力~”涂自强低头轻笑。
沈岩喉结耸动，咽下一大口吐沫，额头冷汗直冒。
“高南安的事儿打听明白了吗？”涂自强拍了拍沈岩的胳膊。
“额？啊？啊！”沈岩深吸一口气，“打听出来了，黄尚生倒戈，背刺了小赵。”
“啊~我明白啦！”涂自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他终于想明白黄德彪为什么会去吉春轻工！
吉春就是调查部许给黄尚生的好处。
有调查部撑腰，朱九成根本对抗不了黄尚生，加上小赵也不行。
等他走了，坑自然就是黄德彪的。
黄尚生倒戈，高南安接陈大鼐的坑，调查部大势已成。
不管是小赵，还是马秋实根本没有对抗的可能。
小赵和马秋实缺乏联合的根基，根本不可能真正团结在一起，即便是迫于压力抱团取暖也顶不住调查部奋力一击。
即便马秋实的路被挤的越来越窄，但让他给小赵打辅助，他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小赵唬得了别人唬不了老马，他的地基太浅，太飘。
而小赵现在纸面实力最强，当然也不可能臣服于几乎穷途末路的马秋实。
你马秋实谁呀？有啥？凭啥捧你？
想要顶住调查部，就需要一个人把小赵和马秋实粘合在一起，这样未来的利益才能勉强达成分割和妥协。
所以，有人就选定了沈岩。
沈岩毕竟是……
根基嘛，又相当于没有根基。
两大强人各退一步，共同捧一只弱鸡上位。
这样大家都可以接受。
毕竟日后时机成熟了，再把他按下去也不费啥劲儿。
一个傀儡，能折腾起多大的妖风？
这样一来也算差强人意，总比坐家里放弃抵抗等死强。
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不是？
这样一来，两大阵营就成型了。
小赵、沈岩、马秋实绑一起还能跟调查部支吧支吧，努努力还有勉强能看胜机，再不济也能混个两败俱伤。
想要达成这个结局并不太难，只需要有人在过程中偶尔微调，让双方的实力大抵相近。
当然，两大阵营绝无和解可能。
如果只是沈岩和马秋实联合，还有最后双方和解达成妥协的可能。
但是加入了小赵，那就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调查部即便是想和解，也要考虑彼此之间的仇恨。
而且小赵、沈岩、马秋实联盟是必然不会吸收朱九成。
因为这中间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朱九成的年纪太尴尬，撞车了。
何况朱九成和沈岩一样，根基相当于没有根基。
这样的货色有一个就够了。
老天爷已经帮他们选了沈岩，把沈岩放在了关键的位置上，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还去找朱九成。
而且，沈岩和马秋实也没办法抛开小赵单干。
他俩在轻工都没有人，需要小赵的加盟来掌控轻工，如此才有一拼之力，最主要的诱惑是貌似胜算还不太低。
有人说了，既然不带小赵最后结果一定不会太糟，那沈岩和马秋实就不会抛开小赵嘛？
答案是不会。
原因有四：
·很少有人能抵抗成功的诱惑，何况胜算看起来至少有三四成，否则就没有那么多赌博的和买彩票的啦。
·沈岩和马秋实都足够的年轻，年轻人一般不会太保守，都会比较贪。
·老马溺爱马秋实，而且他被调查部耍过，而且被耍的不浅。
·即便沈岩和马家足够理性和睿智，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谋划者肯定还有办法逼着他们按照他的规划去推进。多来点压力嘛！只有联盟不是一下子垮掉，他们就只剩添油一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上了道就得一直走下去。
再然后，就简单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貌似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被排除在外、蛰伏在吉春的朱九成出来收拾残局。
至于他的短板，肯定早已有了安排。
完美！相当的完美！
阳谋。
牛逼！
涂自强咬着嘴唇连连点头。
“你明白啥了？”沈岩无奈的看着自顾自在那嘟囔着的涂自强，急切的追问道，“说呀！”
“我是说，我明白了为什么高南安能出来~”涂自强深吸一口气说道。
这事儿，他不能说破。
一个是说到底谁死谁活只要不影响他、不影响黄金计划的实施就跟他没太大关系。
二一个，说破了也没用，他改变不了沈岩和马秋实的贪欲，更没有破局的办法。
三一个，即便他能说服沈岩和马秋实，也只是破了一招，还是在被动防守。下一招呢？对方会怎么出招？他还能破？
四一个，即便他能如诸葛亮般多智而近妖，尽破敌谋，人家物理毁灭掉他不费吹灰之力。到时候谁会保自己？指望着沈岩和马秋实？可能吗？
宝刀屠龙，武林至尊。
“都啥时候了，你小子咋一点不着急？还有心思想这些？”沈岩急了，“有办法没有呢？啊？”
“我想不通他的意图，”涂自强摇摇头，“你觉得他的意图是什么？对于他，你比我熟悉多了，想想看。”
“谁能猜透他的意图~”沈岩面若死灰如丧妣考。
“也不一定是坏事儿吧？”涂自强试探着说道，“那你要是实在没底，推荐韩铁生来呢？他至少管过轻工，对吧？也说得过去！”
“不一定是坏事儿？”沈岩双眼燃起希望的火焰，完全忽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建议。
“对呀，不一定，我觉得是不一定！”涂自强坚定的点点头，“不过你要是实在没把握，就试试提下让韩铁生来。”
沈岩目光闪动，犹豫不决。
涂自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好！我试着提下！”沈岩一咬牙下了决心。
沈岩果然还是那个怂的一批的沈岩。
涂自强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个人感情角度来讲，他还是挺喜欢沈岩这种性格的人。
这人至少没有太多的心眼儿，而且胆子也不大，干不出太大的坏事儿来。
“理由呢？”沈岩眨巴着眼睛，期盼的看着涂自强。
“理由？”涂自强笑了，“你就说你不放心普鲁士的磷矿粗加工厂和辽沈的两家磷矿厂，毕竟韩铁生不太了解情况，化肥要是重中之重还是你亲自盯着点好。”
“对呀！”沈岩一拍大腿，“韩铁生还懂轻工，让他先干着，我也不是不来豆汁儿市，等那边厂子走上正轨我再来嘛！”
涂自强撇撇嘴，没说话。
这小子胆子小还挺贪。
还想让别人趟趟路，没危险自己再来吃肉。
“就这么着了！我现在就去办！”沈岩霍地起身，拍了涂自强的肩膀一下，“回头请你吃饭！”
涂自强站在门边默默无语的看着沈岩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