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行完这番交谈之后,我再一次的变得语塞了,这也难怪,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同女孩子交谈过。当然,我的同学里也有女孩,我也跟她们偶尔会有一些言语,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在心里,从来没有注意过她们的性别。她们在跟我说话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把我当过男人吧。学城就是这个样子,从这里诞生的每一个人,都被要求,要尊重知识,淡忘自己。
可沉默总不能一直继xù
,于是我问她:“你要到哪去呢?”
她则回答:“我要穿过沙漠,去中原。”
中原,这两个词我只是在课堂上才听说过,这个地方对我神mì
而有陌生,我知dào
中原并不像大漠这样荒凉,但是老师也说过,中原的人并不是那么的尊重知识,比起知识他们更加尊重的是权力和财富。
虽然说,权力和财富在学城也是存zài
的,但是在学城,权力最大的人,同时也是公认的知识最为丰富的人,同时他们也拥有非常多的财富,我们每一个学徒都被告知,只要认真学习,那么权力和财富,总有一天会向我们招手。所以,我们的内心纯洁无比。老师也跟我们说,在中原,权力和财富并不是靠知识获得的,靠的是没完没了的尔虞我诈,最为重yào
的是,如果你想在中原获得权力和财富,那么必须就要从别人身上抢过来,权力和财富并不会凭空的诞生,只能从别人的身上剥离出来,然后加载在自己身上。
所以那个时候,我对于这个想要去中原的女孩,心里面唯一的感觉就是惋惜,我觉得这样天使般的女孩就要到中原那片看似美丽但实jì
上非常污浊的地方去,这真是暴敛天物,所以说,这个世界需yào
知识,如果中原也同学城一样的尊重知识的话,那一切会是多美好。
当时的我是多么天真啊,我天真烂漫的相信所有的谎言,不管是女孩的谎言,还是学城里老师的谎言。
在得知她要去中原之后,我接口问道:“那你是去中原干什么呢?”再问完这句话之后,我没有忍住的接着问了一句:“你去过中原吗?”我承认,我对于一个没有到过的地方,即便是在传说中充满了罪恶的地方,也仍然是充满幻想的。
“去过啊,我家就住在中原。”那女孩说起中原的时候,带着迷人的微笑,她的声音仿佛银铃一般叮当作响。这让我居然稍稍的有些意乱情迷。
“你的家在中原?那你怎么会来到这,来到……”我想说学城,紧接着响起,这个名讳是不能够对陌生人提起的。“……来到这沙漠?”
女孩的脸上,从阳光万里,突然变成了阴云密布,而后,她的眼泪如同珍珠一般的垂落了下来,噼里啪啦,仿佛雨点一般。这让当时的我猝不及防,一个毛头小伙子,怎么能够应付的了姑娘的眼泪?我想伸手帮她去擦,但仿佛那眼泪是沙漠里最为滚烫的沙子一般不可靠近,我不敢用手去触碰,只能看着她继xù
在那里哭。我这才知dào
,刚刚我在摆渡人面前哭的时候,他的感觉应该跟现在的我差不多吧,看起来,摆渡人也是对这样的泪水毫无办法的,否则他也不会同意带我出学城。
我回过头去,发xiàn
摆渡人站在沙之舟上正在往这边看,我看不见他铁面具下面的表情,和眼睛所看的方向,只能够看到他的脸是朝向这边的,大概那就是在看我吧。之后的一瞬间,我们的目光似乎一刻是对视的,紧接着,摆渡人便把自己的脸挪了开来,去看向另一边的沙漠。看来,他并不想参与我跟这女孩之间的事,也不会给我任何意见和建议。也是,他只是摆渡人,摆渡人很少说话,他们唯一的工作和职责,就是用沙之舟和手中的篙子,在沙海当中载着学城相关的人,来回的游荡。
那女孩抽涕了好半天,后来可能是哭的倦了,一下子的委顿了下来。而委顿的方向是朝着我,她的身体倒有一小半的靠在我的身上,这让我的整半边身子都感觉到了酸麻,但是我却没有躲开。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那会儿到底是不敢躲开,还是不想躲开。
她说:“我的家住在中原,父亲是做生意的,有一个骆驼队,而这个骆驼队每隔几年就会载满货物,向西行走,穿过整片的沙漠,到达一片遥远的土地,那片土地叫做欧罗巴。所以从我出生开始,也没有看到过父亲几次,而他回来的时候,也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难以相见。这一次,他离开家西行之后,我便用钱买了头骆驼,跟在他身后,想等着凭自己的力量穿越了沙漠之后,再追上他,这样想必父亲就不会拒绝让我跟着他一起走了。于是我在家里给母亲留了张字条,就把想法付诸了行动。一开始,行动进行的还是很顺利的,我总能够看到父亲骆驼队踩出的脚印,还有每一次休息的时候,所遗留下来的东西。我是商人的女儿,我也知dào
大概的方向,和沿途当中,如何吃东西,和如何休息。但是我始终害pà
,让父亲发xiàn
我实jì
上是在跟随着他,要是提前让他发xiàn
的话,他只会打骂一顿我,然后派人把我送回家,可能我一辈子都没法再次出远门了。可是欧罗巴的故事是那样的吸引我,我在家的时候,母亲有时候会给我讲述一些,据说那里的人都是黄头发,蓝眼睛,那里的人说话都是叽里咕噜的,那里有着跟中原完全不一样的歌谣,这都是让我沉醉无比而又向往的东西,我一定要达到那里。所以,我渐渐的放慢了脚步,拉远了跟父亲骆驼队之间的距离,我对自己的追踪能力非常的自信,觉得这样一定是没有问题的。”女孩在说到这的时候,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掌,但是她没有主意到,她的手正抓在我身上,这力量让我有些吃痛,但我却没有叫出声来。不知dào
是不敢,还是不想。
她继xù
说:“但是没过几天,问题就出现了。我不知dào
沙漠里的气候这样的恶劣,白天那样热,晚上却那样冷。这种剧烈的温差让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我想可能是有一些伤风。有一天早晨我实在是行不得路,于是便琢磨,就在这休息一天,然后再继xù
追踪,正好也能跟父亲的骆驼队再拉开一天的距离。当时的时候,跟父亲的骆驼队已经有了一天多距离,那是因为我知dào
警觉的父亲,没一次都会在队伍的最后留下一些人,作为殿后力量,而这些人一般都会保持着半天到一天的距离,于他们相遇那也就不好办了。所以再拉开一天也倒是好事,就这样,那一天我只吃了几口东西,余下的时间一直都在躺着休息。第二天,身体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可我必须要上路了。这一天的沙漠不再平静,有些风。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吹点风还很惬意,让我想起了中原的家,我甚至还想,不知dào
欧罗巴的风会不会像中原那般温暖。结果风吹了一会,我就感觉到不对了,首先是身上的水分消散的很快,这种干热的风加上病痛,让我的体力流逝无比的迅速,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减慢了脚程。其次,风模糊了父亲骆驼队的痕迹,沙漠无情的慢慢吞噬了骆驼的蹄子印和他们路过的痕迹。在连续的一天半也找不到新的痕迹的时候,我知dào
我迷路了。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惊慌,因为我知dào
,那只是一片小沙漠,不管我的父亲怎么走,他们都会到前面沙漠中的一个小镇那里去投诉修整,补充食品和水。那么大的一只骆驼队,无论在哪都是特别的显眼,没有人可以无视他们的存zài
,我只要打听好方向,就可以继xù
追踪。但是当我经lì
了千辛万苦,到达了那个中转站的时候,四处打听,却没有人见过这只骆驼队,我一下子就感觉懵了。后来有好心人告sù
我,实jì
上在这条道路上大概有三个阵子可以用来中转,具体会经过哪个完全取决于过路人的喜好,看来在我丢失了追踪的这一段时间里,父亲选择了另外的道路,这让我有些绝望。我曾经想继xù
追踪,但是多方打听之下发xiàn
,这三个镇店平行存zài
,就像三条孤立的道路,你可以选择经过哪个,却很难从一个到达另一个,除非你肯绕很大的远。我知dào
,如果说我绕一个大弯寻找到下一个镇店的话,再从那里开始追踪父亲,这段时间会把路程的差距无限度的放大,让我很难再跟的上他。欧罗巴的地盘虽然不及中土,但也是浩瀚无边,就算我按照道路独自到达那,想要寻找父亲,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对于我来说,最理智的决定,就是原路返回,回到中土的家,等待着父亲的归来,并且提前想好,怎么才能够央求他在下次上路的时候,带上我这个渴望看到大千世界的女儿。”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长叹了一口气,我从她的口气当中听到了无尽的不甘心,不过这倒是个理智的女孩,她知怎么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我当时就在想,要是我站在跟她一样的位置,大概都不能够做出如此冷静的判断和决定,我可能会一意孤行的在沙漠的小镇当中逗留,或者凭借一时的热血,孤身前往欧罗巴。
“然后,我就往回走。”女孩叹气之后继xù
说:“可能是我往回走的时候情绪低落,也可能是我来的时候一路追踪父亲的痕迹,而忽略了观察四周的环境,记录详细的路线,反正我也不知dào
是为什么,我迷路了。到最后,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方向上游荡,找不到回家的路,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死去,最后终于支撑不住,从骆驼上摔了下来。其实帅下来的时候,我还是有意识的,于是我略微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才昏厥了过去。你刚才把我挖出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女孩的脸上,从那种忧郁的叙述,变成了俏皮的笑,这让原本专注于倾听的我有一些不适应,重新的注意起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年轻、活泼而且美丽的女孩。
我只能搓了搓手上的沙子,说:“我……我没有注意。”然后尴尬的低下了头。也正是因为这种尴尬,当时的我忽略了一个非常重yào
的问题,如果说她是先晕厥,然后被沙子埋上,被我挖出来之后,才苏醒了的话,那怎么可能会知dào
自己被埋起来了呢?何况她刚刚也在说,从摔下来到苏醒,中间发生的事,一点都不知dào。也就是当时毫无经验的我,才听不出这些破绽。现在的我就完全不同了,潘金莲啊潘金莲,你真的认为,你那些徒劳的谎言能够欺骗的了我吗?这种优越性让毛蛋一下子联想到眼前的现实,但是沉醉在往昔回忆中的他慌忙的打断了这种放肆的想法,赶紧把潘金莲的名字从脑海中剔除了,继xù
这段温暖的,带着沙子混合着唾液味道的回忆。
“你真笨。”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笨。在学城的课堂上,我是老师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每一次都能毫无障碍的领会课堂上老师讲的东西,甚至还能够举一反三,问一些老师不愿意回答的东西,曾经有那么一阵,我以此为傲。可是现在想想,这也为学城日后对我的做法,埋下了伏笔,不管怎么来说,这都不是一颗友善的种子。因为博学的人,哦不对,应该说是貌似博学的人,最不希望的就是别人触碰他无知的方面,以及,用一种他可以接受的逻辑,去嘲弄他那可笑的信仰。
女孩在说过我笨之后,开始慢慢的解释:“我倒下的时候,尽lì
的把头对准了东南方。”
“为什么呢?”女孩的说法让我感觉到有些无法理解,我试图回忆,但确实是想不起来,当时挖出她的时候,脑袋到底是对准什么方位,不过脑袋对准什么方位会有什么说法吗?这一点,学城的老师可从来没有告sù
过我。
“因为,那是我家的方向。”女孩转了下头,把目光投向东南方,长久而神情的一望。多年之后,我仍然记得那一眼的眼神,包含着神情。甚至当我知dào
一切真相的时候,我可以试图从细节上去推翻她那天所做的一切,就是推翻不了这一眼的风情,我承认,那一刻我心醉了。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知dào
,女孩最美丽的时刻,并不是她在看着你,而是她不经意在看着别的东西的时候,那美丽的侧脸,绝代风华。
“家的方向,倒下的时候,头向着家的方向?这又是为什么?”我在学城里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因为学城里的普通人死了之后,都会被烧成灰烬,然后抛洒在沙漠当中,随着一场场的沙暴,融合进整个沙漠,成为沙漠的一部分。想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些推动者沙之舟的灵魂,是不是就是从学城中抛洒出的骨灰呢?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就是说狐狸死的时候,会把头对着自己出生的山丘,用来寄托对于故乡的不舍。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如果有灵魂的话,我希望灵魂会在我死后,回到家乡,去陪伴我的母亲,以尽孝道。”女孩说到这的时候,脸上的颜色有些发灰,但很快,又恢复了光明。“不过,你救了我,我就不需yào
死了。我的母亲可以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而不是仅仅能飘散在空气中的灵魂了。嘻嘻。”
故乡和家人,这本来应当是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对于年少的我来说却是完全的陌生。虽然在之后的事情中,她告sù
我,当时这么说完全是偶然的,没有经过刻意的设计。但我仍然觉得,故乡和家人,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最大的软肋。当时的我,不知dào
金钱的力量,不知dào
女人的温软,也不知dào
权力带给人的疯狂。只有这种淡淡的思念和向往,才是我可以触碰的到的最大的诱惑。
尤其,占卜术还告sù
我,旁边的摆渡人可能是我的父亲。要是那样的话,我是否也应该尽孝道呢?可是,就算他真的是,他也不会承认的。而我的家乡在哪里呢?他们告sù
我说,我是在学城出生的,也就是说,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可为什么,我会有生活在别处的感觉呢?我会觉得,在学城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我会觉得,只有在慢慢的嚼着那些碎饼的时候,才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