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郗城有些哭笑不得,不论如何,他都觉得这丫头,总能莫名的给人暖意。

拉她从秋千上站起来,说,“好,听你的。”

说完,对她浅笑。

嘉渔漠然地看着他,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淡静的脸,眉宇间是超脱年龄的清丽。

罕见有被她直接反将一军的时候,小不点儿,一眼一板的严肃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没吃早饭的人,没资格批评人。”

揽着她的肩膀,慕郗城斥,“胃肠炎,不按时吃饭,等再病了,我就不管你。”

嘉渔回神,这才想起,“我就是喊你用早餐的。”

“嗯,用了早餐就在家,让宁小姐带你出去走走,不要总在房间里看书。”

嘉渔听他说话,不回嘴,一反刚才的态度,很乖。

陈家餐厅的餐桌上。

宁文静沉吟了半天,最终还是打算开口,将话说得明朗,她才不至于一直心里思索着关于儿子的事情。

“郗城,你父亲托你去薄家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没有上来,就将话说得非常分明。

毕竟儿子大了,宁文静用的是试探的语气。

慕郗城用早餐,听到自己母亲的话,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喝红豆糯米羹的嘉渔,有些不悦宁夫人当着阿渔的面,提及薄家。

有些无奈,只说,“会去看看,今天有安排。”

宁文静皱眉,以为当初在幕府,儿子会那么说,全当是为了敷衍前夫慕封。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的情况。

“郗城,你应该明白你去薄家的意义。”

宁文静的语气略显严肃。

经商这么久,像儿子这么精明的人,她不认为他会不知道,去了薄家,就算没打算即刻和薄小姐交往,但以后总逃不过,对方原本就有意的联姻。

明白对方的企图,还要向其中跳?

这,绝对不是自己儿子的作风。

慕郗城手里握着竹筷给嘉渔夹菜后,放下,浅淡道,“我爸答应了对方,我不去,就是失信。”

“郗城,你父亲的意愿你完全可以不考虑,他那一边我会去和他详谈,你不用为了他让自己……”

“妈,吃饭吧,您的意思我明白,薄老昨天和我通过电话,我答应他,会去薄家见薄静秋。”

嘉渔怔了怔,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

倒是慕郗城和宁文静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宁静在蔓延。

给宁文静夹菜,嘉渔说,“宁阿姨您早点吃了,不是还要带我去看您今天在剧院的排练吗?”

宁文静看着,现在这个面色沉婉的女孩儿,忍不住觉得有些略微心疼。

嘉渔,她一直是真的当自己女儿,来看待的。

就算这孩子冷漠一些,收敛一些,但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透年轻人的心思。

嘉渔对郗城有好感这事情,原本宁文静也没有把握相信。

毕竟,这孩子待人处事都是冷冷清清的,唯独和郗城好,也极其有可能是将他当亲人。

可昨晚睡觉前,自从向嘉渔提了她有没有和郗城相好的意愿。

那孩子嘴上没说什么,倒是翻来覆去一晚,让宁文静差不多可以确定,对郗城,嘉渔一定有好感。

到什么程度,她不清楚。

就怕两个孩子错过,也错了好姻缘。

罢了,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考虑,她要是强行干涉,倒显得有些不够理智开明。

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宁文静对嘉渔笑道,“囡囡快点将红豆糯米羹喝完,我们到剧院去,阿姨教你跳芭蕾舞。”

“嗯,好,我先上楼去换一身衣服。”

“去吧。”

看嘉渔一步一步上楼,走远了。

宁文静看着儿子说道,“郗城,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盘算和打算,别总一味的听你父亲的建议,婚姻是很重要的事情,妈妈不希望你成为商业联姻的被迫着。”

“妈,您的话,我明白。”

“有时候开在眼底的花,往往被人忽略,真正的识香人,不会愚昧到舍近求远。更何况,远处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杂草。”

宁文静这句话给得严苛,反讽意味浓厚,引得人深思。

慕郗城当然明白,宁文静所谓‘开在眼底的花’指的是谁,还有‘杂草’指的是谁。

他母亲,这是变相在教育他呢。

不说明点破,给他留足了面子,但也狠狠地讥讽了商业联姻的薄家。

宁夫人会这么想,这么看重阿渔,慕郗城心绪很复杂。

真的不知道该是替阿渔高兴,还是替自己无奈。

总之,一言难尽。

正当两人陷入缄默的时候,嘉渔从二楼下来了。

一身粉蓝色的冬裙套装,浓密卷曲的长发系一条薄荷绿的发带,给苍茫的动机增添了数不尽的清新。

眼底的花,是他精心培养长大的,多美,他怎么会不明白,自然更不会忽略。

他一直都看着她,却不能靠的太近。

没办法,只能守着她,对她浅笑。

嘉渔上午到市中心剧院,去陪着宁文静,看她带舞蹈队,排练。

工作时候的宁夫人,和往常嘉渔认识的宁文静完全不一样。

严肃严苛,并不显得像是对待她的时候那样的柔婉。

嘉渔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的宁文静踮起脚尖,旋转,高贵而典雅。

像是高傲的白天鹅,没有了生活里的温吞和慈蔼。

这是个太过聪明的女人,每到一个场合都能即刻做出好的调整,完全呈现一个别样的自己。

嘉渔做不来,不论面对谁,她都是这样的陈嘉渔。

欣赏宁文静的生活态度,但是,她大抵这辈子都修炼不到这个境界。

宁夫人排练,带舞蹈队很辛苦,不想让病愈后的嘉渔跟着受累,安排助理叶随心开车将她送回了陈家府邸。

现在正午时分,闫霜在楼下厨房准备午餐,见嘉渔回来,问,“午餐做几人份的?宁夫人没跟着一起回来?”

“宁阿姨太忙了,估计要在剧场那边吃了。”

“那慕少爷呢?”

“郗城哥去了薄家,家里就我和你,还有吕叔,你看着做,要是需要帮忙,就知会我一声,我下来。”

将嘉渔脱下的外套挂在客厅里的衣架上,闫霜催促她,“出去大半天,累了一上午,回卧室躺一会儿,我把药给你送过去。”

“不用忙着我,我自己能来。”

挽起袖子,嘉渔去厨房找了玻璃杯,蓄满温水,取了药片以后,给闫霜说,“有事,就喊我。”

“能有什么事,快去喝了药,休息一会儿。”

闫霜见小姐脸上还是有些虚弱的病容,让她赶紧上楼歇着。

陈家阁楼上,静谧安静的只有嘉渔一个人。

推门,进入卧室。

撩开郁蓝色的水晶珠帘,嘉渔坐在梳妆台前,将手里的药片服用下去,喝了。

这药很苦,几乎是在喝完以后,下意识地打开梳妆台一旁的抽屉,看到包裹着花花绿绿塞满了的糖果,她还是略微吃惊。

这只抽屉里,一直有糖果不假,却没有这么多。

还是这种,今年几乎停产已经很久没再吃过的糖果,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

没有细想,嘉渔剥开了糖纸,含了一块在嘴里。

本想,无聊就继续看看书。

没想到这个时候,陈屹年打电话过来了。

陈屹年一直和她都有传简讯来往,偶尔视屏通话,倒是直接打电话的时候,还挺少见。

“爸。”

嘉渔叫他一声,将手里的书翻开,从里面取出瓦蓝色的卡纸,按了免提键,一边听电话,一边动手在叠千纸鹤。

“咱们宝贝儿,一个人在卧室?”

听到陈屹年这么称呼她,嘉渔纵使习惯,还是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眉。

小时候就这么叫,大了他和慕郗城还这么叫,让她觉得无奈。

“我在。”

熟稔自己女儿的性格,陈屹年问,“郗城不是说,宁阿姨暂且接住在我们家,怎么没有和宁阿姨一起出去?”

“出去了,刚回来。”

“别总在卧室待着看书,可以出去多走走。”

“嗯,我知道。爸,你现在在你们药研所基地那边,有按时吃饭吗?”

“有,每天三餐准时。”

嘉渔不回答他,明显不相信他父亲这个搞药研科学家的话,三餐准时?

一餐准时,就已经不错了。

听不到女儿的回话,陈屹年对她说道,“囡囡啊,爸爸把sheriff一起带到基地这边来了。”

“所以?”

摸着sheriff滑顺的皮毛,继续喂它吃午餐肉,他和女儿说,“所以sheriff会照顾我的,你不用担心。”

Sheriff:“……”

它只是条阿拉斯加,没有本事大到能照顾人吧?

知道他工作忙,嘉渔没有就着这个问题继续和她父亲讨论些没意义的话。

她说,“爸,什么时候回来?”

“早一点的话明天,最迟也是后天。”

“好,你到之前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去机场接你。”

“囡囡,这话应该是大人对小孩子说得。”

女儿这么沉稳成熟,陈屹年总觉得是自己亏欠她,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多陪陪你宁阿姨,她已经很久没回过苏州了,应该。”

“知道了爸,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阿拉斯加犬在一旁呜咽着,陈屹年道,“sheriff很想你囡囡。”

嘉渔在一边叠纸鹤,听到sheriff的叫声,脸上有浅淡的笑意。

她说,“sheriff帮我多照顾我爸爸,别让他生病,按时吃饭,暗示按时休息。”

“囡囡,你和他说话,这小东西活跃的厉害,挺有灵性。”

Sheriff是她养大的,她和他有很深的感情。

和陈屹年通过电话后,嘉渔还在梳妆台前折纸盒,瓦蓝色的卡纸,和秋季澄澈的天空一个颜色。

一张张卡纸,里面有娟秀的小楷字迹。

折好以后,将纸盒放在梳妆台下的透明收纳箱里。

自16岁起,嘉渔开始折纸鹤,每天一只,到现在已经很多很多,装满了好几个收纳箱。

最近,她折纸鹤的频率很高,大致和心情抱恙有关。

最后一张卡纸,折叠之前,嘉渔用黑色的钢笔在上面写道。

——郗城哥,你,快乐吗?

越长大,她越看不透他,他快乐与否,不再是以前通过眼睛,嘉渔就能看得出来。

娟秀的笔迹最后被折叠的纸鹤掩埋,只要不拆,不会有人看得到。

18岁随着成年,她看得透很多人,很多事,但偏偏看不透一个慕郗城。

离她最近,也离她最远。

苏州,薄家。

慕郗城下车后,跟着薄维信一起向庭院走。

和陈家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薄家是欧式建筑,美则美,但是在这样小桥流水人家的苏州,总有种不搭调的格格不入。

慕郗城骨子里,其实一直很传统,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

不过,既然是别人家,他不做任何评价。

“郗城,要不是听你父亲提起,我还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苏州。”

慕家大少,不住在幕府,多少让人觉得奇怪。

慕郗城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和薄维信聊下去。

转移话题说道,“听说薄董事长,爱品葡萄酒,不知道我带来的,合不合您的口味。”

章远将两支88年的罗曼尼康帝,入室后,放在薄家客厅的茶几上。

薄家最早就是做红酒生意的,对于酒自然要求极高,薄维信说,“88年的罗曼尼康帝,已经很少见了,听闻家父也爱酒,我这不是夺人所爱。”

慕郗城看着他说道,“您客气了,第一次登门,算不上薄礼,您能喜欢就好。”

薄维信和慕封认识很多年,但到是很少见他的这位优秀的长子,反倒是次子西瑞总在身边。

他一个外人,和慕封商业上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幕府内部的家庭婚姻关系,他不明白。

他说,“上一次见你父亲的时候,和家母在一起。”

慕郗城怔了怔,即刻明白薄维信见到的是谁。

慕封怎么可能会和宁小姐在一起,薄维信说得是罗虹。

这误会,自然要澄清,他说,“您见的是我的继母,家母常年在国外演出,大致您很少能见到。”

继母?

薄维信怔了怔,就算没有细问,他大致能猜到幕府的复杂关系。

可这些都无所谓,慕郗城是幕府长子,总是毋容置疑,必然也是以后慕企的继承人。

家庭关系复杂一些也没有大碍。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章远站在慕郗城身后,须臾俯身帮他点烟,谈及的话题,全都入耳听着,法国男人脸上严谨到没有一丝笑意。

直到听到脚步声音,入目,章远看到的是薄维信的女儿,薄静秋。

“静秋,怎么现在才回来,刚才去哪儿了?”

薄维信的言谈里,有些责备女儿的意思,却碍于有人在,不太明显。

章远看薄静秋,像是这样的世家小姐,每一处都是精致的,从衣着到体态举止。

懂得在最好的年华,展现自身的优势,确实是个美女。

再看慕郗城,似乎没有丝毫的动容,他还在抽烟,脸上没有大的情绪起伏。

“知道你会过来,没想到这么早。”

薄静秋和慕郗城对话,毕竟都是商务学院的学生,还不至于太过客套生疏。

慕郗城浅淡地说了句,“也许,你再晚一点,我们就已经打道回府了。”

原本三个人在一起谈,可到后来,慕郗城的话似乎越来越少,完全成了薄维信在和自己女儿说话。

直到大致有手机震动的声音,薄静秋被吸引,在侧过脸,却见慕郗城竟然罕见的在笑。

这一刻,谁给他传简讯,能让他即刻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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