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翟去了四川。
准确来说是去了益州。
那里生产的大小黄白麻纸,因其地势险峻,所以质价优廉,苏翟知道这个也在一个走贩那里见过,细细探知后,才起了来看一看的心思。
尔后几年,因着自己驮运走贩,使得益州这里的黄白麻纸闻名于世,并且各大官府文书和朝廷诏敕也都开始使用
旁人因此分外眼红,恨不得分一羹。
不过此次苏翟来却是打算将自己这里分布的人全都撤回去,断了这一商路。
照苏翟来看,既然这纸都开始受到朝廷的青睐,过不了多久,怕朝廷也会为了缩减国库使用,而垄断这黄白麻纸的买卖路线,若到时候自己抽身,怕是来都来不及。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着沈荣锦那日对自己说的话。
“苏东家,我提起你四川的事并不想威胁你什么,只是我既要你的相帮,至少也因给得出让你相帮我的理由”
“苏东家觉得四川这个地方如何?”
“群山争雄,江河奔流,因其地四塞,山川重阻,水陆所凑,百姓也多溺于逸乐,其间风俗更是多为文人雅士所鄙薄,所以鲜有人过往,自然让苏东家得了这个便宜。不过这也是从前,如今蜀绣盛行,父亲的茶叶大多也是益州出产,就连你的纸张也受到官府朝廷重用而向来和顺的益州近来频频出现动乱,苏东家有远见之识,所以这样的话荣锦也不必说得太明白苏东家懂便好。”
苏翟当然明白沈荣锦的话,其实在此之前自己也有怀疑,不过沈荣锦的这些话是坚定了自己的怀疑罢了。
一个平日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翟现在还能记得沈荣锦说完这话喝茶的模样
当真是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橐橐有声,门扉被人打开,进来的是越游。
苏翟皱了皱眉,收起了思绪问:“何事?”
越游有瞬间怔楞,自己方才好像看见自家公子笑了?
公子平常也是爱笑的,不过这笑容背后总是让人猜不透,反倒会让人看了有丝冷意。
但方方自己见到的公子那个笑容,笑得有些傻。
怔楞之后,便回神行礼道:“公子,近来驿站又多了好些人,感觉有些不大安生。并且近来一直未听到那个被贬到此的中书侍郎李友益到益州的消息,而那益州知州似乎对此一点也不着急。”
苏翟徐吹着茶杯冒出的热气,缓缓道:“这益州民风一向如此,见怪不怪了而川蜀地势险要,素有天险之称,即便是进来也要费些时辰的,况这知州都不急,我们作什么急?”
苏翟顿了顿,手指轻叩茶盖子,幽幽而道:“不过这来益州的人的确比往年多了。”
他想起沈荣锦的那些话,道:“宣闽那边如何了?”
越游回道:“宣闽那边已传来话,说已打点好了一切,不过公子毕竟做了几年,根基虽不说深厚,但到底还有些势力与名气的,所以这番要不动声色撤走也定是要费些时日的。”
苏翟点了点头,并不继续下去,只是突然道:“幽州那面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越游摇摇头,说了个‘没有’,倏尔想起什么,又有些犹豫。
公子走前曾让自己给那沈大小姐带过话,说是出什么事,尽可写信到楹行。
这信到是没写,就是那掌柜在叙述近来幽州大小事件时写到了沈大小姐要出嫁的事
所以越游有些犹豫。
毕竟公子只吩咐了这沈大小姐若是到楹行找他才禀报,而这件事只是掌柜听来的,并不算是沈荣锦写信来楹行求助的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翟抬眼见越游一脸沉思的模样,他皱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越游抿了一下嘴,最终道:“无事。”
苏翟捋着茶沫子,说:“有事无事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越游这才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掌柜在写来的信写到,这幽州近来多了一件喜事罢了。”
喜事?
苏翟皱皱眉,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若真是喜事,置于让你如此纠结?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别让我问。”
越游肃然,连忙道:“真的是喜事,不过这喜事是蒋沈两家的结亲。”
苏翟微微捏紧茶盖,冷声道:“谁娶,谁嫁?”
越游小心翼翼地回道:“是那考功郎中蒋兴权蒋大人娶沈府的大小姐沈荣锦,这亲事来得也算是突然”
等也没等越游说完,苏翟坐在位置上面目表情地打断他的话:“多久的事?”
越游知晓,公子越是没有表情,那就证明他心里越是怒气。
他急忙答道:“应是几天前的事这信是午时到的,而从幽州到益州即便是快马加鞭走水路少则也要个两三天,而这封信并不是告急的信,所以应该费了三四天”
三四天那么这庚帖都可能两家互换了!
沈誊昱不是一向择婿要求高吗?
之前还拒绝过一个四品大臣的公子。
怎么区区一个考功郎中就答应了?
难道沈誊昱出什么事了?
所以才这么急不可耐想把沈荣锦嫁出去?
可他前天去看沈誊昱名下的茶叶田铺都是好好的,也没传出什么问题来。
那么便是沈荣锦出什么事了?
她出事了怎么没没写信到楹行给自己说?
想到这里苏翟再也坐不住了,他兀地从椅子上起身,对这越游吩咐道:“让人准备匹快马,我现在就要回幽州”他顿了顿,又道,“你写封信给楹行,让他们去查查这蒋兴权的底细,就是在北直隶的事都不准落下!”
越游惊得说不出话来,公子这是要干什么?
是要破坏这门亲事?
这坏人姻缘是件及缺德的事,从商的人最是在意风水和运气的事,所以对于这样损德之事是能干少干,能少干就尽量不干。
公子平常最是在意这些,怎么今个儿就都不顾了?
苏翟这里已经走出了几步路,回头看见越游还惊在原地,他皱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越游连忙道三个‘是’,想起什么后抬头道:“公子,那宣闽那边怎么办?后面少不得公子出面安抚那些乡农的。现下处理到这样地步可不能说停就停的,况这边虽然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苏翟皱了皱眉头,沉思一阵才说:“我这黄白麻纸虽不如沈老爷的茶田让人眼红,但少不了会有几个歹心之人你之前不是说这驿站来了不少的人?放些风声出去,就说我这边铺子作坊出了些问题,那些人贪利,听到了自然要来看一看的你到时再让宣闽‘顺其自然’把这些作坊铺子全都给卖了,我看那知州也是个不管事,我这边动静只要不太大,他是不会管半分的。”
越游震惊道:“那这样公子岂不是相当要把这里的铺子田地都贱卖了?”
那沈荣锦是什么身份!
上一次就差点让公子为她使用暗卫。
今日就让公子眼睛不眨地白白损耗差不多百亩田地一年的收成!
真是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苏翟却是理都没理他,径直走出了房门,只留下一句叮嘱,“记得写信给楹行掌柜。”
自沈荣锦和蒋兴权的亲事尘埃落定之后,沈腾书便愈发觉得自己官位指日可待了。
所以自考试落榜之后再未去弘文馆的他,此刻也兴致昂昂去了弘文馆。
众人见到他自然少不得调侃几句。
沈腾书原先听着只觉得刺耳,如今在知晓自己快是考功郎中的二叔父,免不了有些得意,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中。
所以也破天荒地同他们调侃顽闹几句。
旁人有些是过了榜的,眼下快到年下,过了春便马上有春闱,时间紧迫故而没聊几句也都各自散去了。
沈誊书觉得索然起来,但又不想去读书,所以兜兜转转便去了弘文馆的竹林。
才刚走到,便见院长和一玄衣男子在相交谈。
其实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因为一般院长看好那几个学生,便会私下找他们谈话,或问他们制艺上的问题,或是引荐给他们几个大人人,这些都俗称为‘开小灶’
也不知道是李槐还是顾准。
这两人平日里就十分受院长的青睐,也因着这样的缘故所以很是瞧不起资质平庸的沈誊书。
自己平日只听说过开小灶的话,却从未真正亲眼见过,现下遇到了岂能错过?
沈誊书如此想着,慢慢往两人的方向移去。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略听得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但不真切,像是挠着耳边痒了几下便过了。
于是沈誊书又往前走了几步。
还未走几步,便被一道冷声喝道:“谁?”
沈誊书头冒冷汗自己就被这么发现了?
见沈誊书并未有出来的动作,那声音又道:“公子再不出来,怕我手下的人也不会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