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依旧坐在罗汉床上,隔着帘看不到神情。

荣锦照势作礼,严大夫也跟着一拜,“老夫人。”

屏风那边传来高氏平静的声音,“给严大夫上茶……”

房里有丫鬟退下去,

转而又说,“这些下人粗性得很,防不得茶烫了,汤多了,锦姐儿你去瞅瞅他们。”

这是要支开自己了。

沈荣锦嘴角含笑道说:“荣锦现下就去。”随后扶着惜宣出了槅扇。

霜月畔俱是冷清,庑廊过道枯枝败叶苟延残喘着。

惜宣扶着沈荣锦,不解而问:“小姐何故要走开?这周老夫人明显的是要支开小姐。”

“我自然知道她是要支开我,”沈荣锦徐徐走着,眼前景色一一抛却至脑后,“她既想避讳着,我便如她所愿被避讳着,到时候即便父亲查出来,我有理有据,何错之有?”

惜宣点点头,算是明白过来,于是半解半惑地问道:“那小姐,我们现下是要去给周老夫人沏茶?”

沈荣锦抬眼去望院子里那株孤弱的槐树,眸子透露出些幽光,“自然是要去的,且要去的久些。”

这边屋子里,严大夫站在隔帘外不明所以着。

这老夫人唱的是哪出戏?

不是身体有恙,让自己来诊脉的吗?

怎么进来不提着诊脉的事,反倒先让大小姐下去沏茶?虽说待客之道向来如此并未不妥,但哪户人家找大夫上门诊脉是这样不急不躁的?即便性子平稳顺静,也未免太过沉静了罢。

严大夫心里嘀咕百转,眼角掠过双喜纹杭绸的棕色衣衽,里面的高氏从隔帘被丫鬟搀扶这走了出来,坐在临窗大炕上,“严大夫,有句话是我唐突,但今儿也是要讲的”

严亍立马作揖道:“老夫人请讲。”

高氏半睁开眼,娓娓而道:“严大夫的荣春堂誉满天下,只要到幽州一打听,哪有人不晓得的,即是如此,严大夫也应是在幽州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

严亍心中疑问更大了,高老夫人好端端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虽是满腹疑虑,严亍还顺着话说下来,“确是自在下有记忆起便一直在幽州,从未离开过。”

高氏点点头,手指在茶杯边沿绕圈,“既然如此,严大夫肯定也知道关于这沈大小姐的一些事”

严亍额头一抽,身子伏得更低了,“这沈大小姐是沈老爷的爱女,三岁便能作赋,自小还精通茶艺,这些在下可不谓是如雷贯耳。”

高氏心里深沉,知道严亍是顾左右而言他,尽捡好的来说,也不至于得罪人,所以她幽幽叹气又问:“严大夫觉得这霜月畔如何?你是大夫,对病者自然要说实话的,你尽可告与我这个地方适不适与我住。”

严亍踌躇半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这院子偏僻静,不过有些寒凉,春夏住着尚可,还凉爽,若到了秋冬对老夫人怕是有些不好。”

高氏等的就是这句,她面上戚然有些颓唐地道:“不瞒严大夫所说,这院子是大小姐为我安排的住这里就住这里罢了,谁叫我没身份不是?本来我前日就该走的,不过眼下妍姐儿及笄,少不得要有许多公子哥儿上门提亲,我自然是想好好陪着妍姐儿她们看看的,但我又有什么身份留在这里呢?这大小姐的性子,严大夫你也是听闻过的即便大小姐方才尊我一声老夫人,但我不过也是个沈府里头姨娘的生母罢了,如何可以和那大小姐相比的?且不说我,就是我那可怜儿的莫姨娘和妍姐儿在这府里又如何能比?”

兜来转去,就那几句“没身份”和“大小姐性子就是如此”的话,严亍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老夫人的意思是?”

高氏作状又叹气,满脸愁苦,“实不相瞒严大夫,我这病是装的,就想着多在沈府留下几日替妍姐儿挑挑亲家原以为这么便过去,谁知道大小姐还找来了你,你也知道大小姐的性子,她心里明晰着身份的事,自然对我还请严大夫成全我为妍姐儿的一片苦心。”

严亍虽说听得费劲,但脑子还不算彻底坏掉。

虽说严亍活了半大岁数,这些内宅的事他不曾经历过,但平日出诊也时听到些,人情练达这些事,弯弯道道跟人的大肠小肠一样,整不清,清出了还要一手的油所以他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哪知道这来来往往还是遭了这么一蹚浑水。

自己若是帮了这老夫人,日后若东窗事发,自己的招牌怎么保得了?

见到严亍皱着眉头深思的样子,高氏又说道:“严大夫心安,过个几日,等贤侄来接我,我也要回去,今日大小姐让你来,无非为我诊一个脉罢了,即便要再诊也不过是几日之后的事了,那时候我也是‘好了’,不管是不是严大夫来诊脉,也没人会揪着说严大夫医术如何的。”

说的也在理。

方才这高老夫人一席话也是在情理之中,谁家不疼孙爱儿,希冀着后辈有个好出路,嫁个好人家,自己何必又去难为人家,罢罢罢,眼下就这么一蹚浑水,不淌也要淌着过了,总不能干瞪着眼不过不是?反正东窗事发也碍不着他哪里。

如此想着,方才满脸还愁云笼罩的严亍脸色陡然泛松,浅浅挂着笑意,道:“感念老夫人的苦心,我若是再不应下去,怕也不好那么,就如老夫人所言,在下就应了老夫人的请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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