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天苍茫不见尽头,偶尔风动,吹得浮云滚涌,沈荣锦捧着汤婆子慢慢踱回了町榭阁,院子里的紫薇已凋敝衰颓,粗使婆子和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丫鬟正把落叶扫进网兜里,满满的,一箩筐的枯枝和残瓣。
冯妈妈下去腾出了空院子现下已经回来,剩下一些零碎的扫洒留给了丫鬟婆子。
沈荣锦静静眺望着远处的那个孤零零的花架,眸光一闪,让两个小丫鬟又拿几个花架,挨个放上,并置紫荆,结香一些花上去。
有个小丫头不明白,抱着天竺葵询问身旁同龄穿灰麻衣的小丫鬟:“小姐这一会儿子让我们把花搬到走廊,一会儿又让我们把花儿搬回去,是作甚?”
灰麻衣的小丫鬟抱的是蟹爪兰,小脸蛋从花朵间探出来,说:“你问这个做甚么?小姐要我们做,我们这些奴婢的便做就是了”她眼睛溜溜转一圈,又说:“不过方才我倒是听见小姐要我们搬时嘀咕了句什么三百两。”
“三百两?”小丫鬟复说了句,歪头往手上的天竺葵探了一眼,心里好奇愈发盛烈。
灰麻衣的小丫鬟打断她,“你可别想了,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想的?”她把蟹爪兰搁在花架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尘,“反正小姐有小姐的用意,我们做好分内的事便是了。”
“是。”天竺葵的小丫鬟乖乖应道,同时也放下了手上盆栽,转身又搬花去了。
沈荣锦坐在窗前打着络子,外面两个丫鬟的谈话明晰地传了进来,手上并没有停歇。
冯妈妈上前道:“小姐,奴婢去说说那两个小丫鬟?”
沈荣锦络子已经打出些了头,语速和手上的动作一样不徐不快的,“有什么可说的?自己做什么事,还许不得别人想?断然没有这个理由的,况她们后来不是也没说了不是,妈妈你再去说,怕是会吓着她俩。”
小姐平素最是看重这些,可是近来性子变得淡泊恬静许多,所以对此皆是秉着可有可无态度,冯妈妈也不如之前惊异了,但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名声关系到女子说亲的好坏,名声差了,谁人家还敢要。况且小姐也及笄快大半年,再不定了亲事,日后随着年岁的增大,好人家也越来越少。
沈荣锦专心打着络子,并不知道冯妈妈已经在想让她如何嫁出去的打算。
络子一半没打着,高老太太那边就派了下人说是身体有恙,要大小姐去看看。
惜宣这时候还未回来,沈荣锦放下络子,看向窗外花架已搁置大半的花,在灰蒙蒙的天下显得有些惨淡,她转头对冯妈妈说:“妈妈你去告诉前门的人,惜宣若是回来,让她带着大夫直接到霜月畔。”
冯妈妈把络子收进篦箩,边应是。
沈荣锦点点头,随着过来通报的丫鬟又去了霜月畔。
圈金细锣镜,珐琅彩瓷烛台依次在沈荣锦眼前罗列开,依旧是那个梅兰纹屏风,高老太太却已不躺在紫玉珊瑚的榻上,而是坐在一旁的罗汉床。
桌面上摆满金齑玉鲙,不复早上所见模样,想来是又让小厨房换了一道。
沈荣锦踩在镜面一般的墨石地上,隔着屏风行礼,“老夫人。”
因为惜宣不在,冯妈妈又处理着是,所以荣锦并未带跟随的丫鬟,屋子里又都是高老太太从莫家带来的贴身侍婢,自然不会听沈荣锦的差遣,所以起身之后,高老太太没说赐坐,沈荣锦只能站着。
沈荣锦心知肚明这一套,故以笑着问道:“老夫人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高氏皱皱眉头,心里嘟囔着沈荣锦话里的‘又’,说得好似她经常不适一般,但且嘟囔,又不好回辩,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这风儿吹得我脑仁疼,我就是想问问你安置得如何了?多久换院子。”她可不想再在这么破落的院子待下去。
沈荣锦回道:“老夫人住的地方安排肯定要妥当些,妥当嘛自然要费些时辰,还请老夫人且委屈个把时辰。”
高氏不好气地冷哼,隐约声音透过薄若纸笺的屏帘传进荣锦的耳朵里。
沈荣锦当没听见一般继续问道:“老夫人可喂了药?”
高氏不答话了,身旁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回说:“还未,这庖屋做的膳食不合老夫人的口味,所以老夫人到此刻都还没吃一口,这药,大小姐你也知道,需吃了饭再吃的,不然不仅药效发挥不好,也会损害老夫人本就不好的肠胃。”
头头是道的模样,但其实谁不知道沈府的厨子在整个幽州是数一数二的好,高氏这个都吃不惯,还吃得惯那些?
但沈荣锦显得格外耐性,她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忌讳哪些香料?且都告诉我,我吩咐下人去注意着再做一桌。”
也是料到了此刻,所以高氏身旁那个小丫鬟答得顺溜,“老夫人平素饮食清淡,所以不爱吃那些姜啊葱啊蒜的。所谓臭韭菜不打捆,吃了嘴臭不说,老夫人胃子俱来都是不好的,吃了总要难受几天,所以凡是挨了点韭菜的都不能碰的”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从嘴里倒了出来。
沈荣锦记性不算太好的,不过重生回来,记性要好很多,所以等这小丫鬟说完,不歇气的又复说了一遍,“肉圆焖濮瓜的濮瓜要嫩且未脱花蒂的,水鞭蓉要粉的,老夫人牙口不好吃不来脆性的不过,老夫人这濮瓜性寒,您现下病榻中,还是不吃这个为宜。”
高氏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显得有些僵直从来没见得一个人的记性如此好过,就是她最喜爱的高贤,背些话都要翻来覆去背好一会儿,才能记住,这沈荣锦就听了这么一遍就记住了?
不止高氏惊奇,就连沈荣锦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之前背佛经还只是觉得记性稍微比前世好看点,却没不知道自己记性这么好过?
窗棂格被风拍得俱响,像二更的木梆子,被人胡乱拍起来。
沈荣锦首先回过神来问:“老夫人意下如何?”
高氏身子怔了怔,出声言道:“便许你所言罢。”
荣锦笑着应是。
槅扇走近一个丫鬟,说:“老夫人,大小姐,惜宣求见,还带了一个大夫。”
没等高氏说话,沈荣锦就向高老太太解释道:“老夫人身子不见好,我心里担忧,便让惜宣去外找了幽州最好的大夫进府,来给高老太太瞧下,这病一直拖着也不好得。”
高老太太躲在屏风后面皱眉,这大夫肯定不是上次莫姨娘请来那个,自然不会偏帮着她说话,漏了马脚可怎么好“何必麻烦?不过是有些小难受小痛罢了。”
沈荣锦嘴角笑意加深,面却作担忧道:“小痛小病不放心上,拖沓着便会成大病,日后再处理怕就不知道会是怎样了,且不说父亲让我来照料老夫人,我自个儿心里也牵挂着老夫人的身子,怎能容许这么马虎过去?老夫人你且不要害怕麻烦,这大夫是幽州最好的,摸脉探息也是出名的准快,费不了时辰的。”
话讫,没等高氏说话,沈荣锦转身出了槅扇。
惜宣和一个穿着灰青色直袍,留了须髯头发半百的老者站在院子的门口,那老者沈荣锦还有些印象,是荣春唐的一把手,叫严亍,医术很是了得。
守院的丫鬟,碧水素綉的裙摆正挡在他们跟前。
沈荣锦见状走上前,觑了一眼那丫鬟,“老夫人又不好了,大夫快随我进去罢。”
严大夫边整整肩上的药箱子,边应诺着。
话既撂到这儿份上,那丫鬟即犹豫,却不好拦着,只得躬身退后。眼瞧着这三人浩浩荡荡去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