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萱楼的下人奴仆全都在为明日沈荣妍的及笄而忙碌准备着。
只有沈荣妍,却是坐在窗前发起了呆。
她看着窗外开满的海棠和月季,想到明日便是自己的及笄礼了,不由得一笑。
及笄一过,便是要说亲了。
瞧着母亲的意思,应该是属意于那高贤,毕竟是娘家的人,知根知底,自己过去是不过受了亏待,况且高贤日后仕途也有望入内阁。自己也可能因此会得加封几品的诰命之身荣耀,地位便都有了!
而沈荣锦,一辈子背负着那样的名声,嫁给一个默默无名的考功郎中,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沈荣妍正乐哉哉想着,惜昙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捧花灯,问道:“小姐,这花灯要放在哪里?”
沈荣妍被唤回了神,视线落在惜昙手上的那个花灯,眼神突然变得幽深复杂了起来,她默默不语地从惜昙手中拿到自己手中,仔细端量着这个花灯好些时候“那日竟然忘记问了你的名字,想来也不知算是可惜还是不可惜”
喃喃几句罢,发现惜昙还在一旁,沈荣妍又端回了脸,肃声道:“这花灯我自己放,你且先下去罢。”
惜昙不觉异状,应诺地退出了房门。
等到惜昙身影消失在槅扇外,沈荣妍才又捧起手中那花灯,不自觉摩挲
这是花灯其实并不是沈荣妍最先买的那盏,她本按照原定和母亲商量好的,去结交认识那几个公子少爷,没想到半途中遇到了蒋兴权。
那个登徒子总是说些不着边的话,让自己过不了桥,自己当时也真是骇怕了,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办,索性后来遇到一个落魄世家的公子施以相助,自己才可以脱险于沈荣锦的圈套,名声得以保全下来。
想到那个公子,沈荣妍脸上立马瑰丽了起来。
沈荣妍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他当时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湖绸,头上单一个竹簪,身子修长挺拔如松,虽然看起来有些颓唐,但还是十分俊雅。
而他的面目,是沈荣妍见过那么男子中,长得最俊俏的,自己当时看的第一眼便被摄住了心魄
这之后,自己再看任何的男子,容色皆是不如他。
沈荣妍确有想过他的身份,但那时来看,应该也不过是小家小户的公子罢了,没钱没权的沈荣妍垂下眸,伸手缱绻扶过那花灯。
只是一瞬,随即面目表情地将它放进了箱箧里
好看有什么用,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就如同娘亲说的那样,竟都是虚无而又缥缈的存在,不能拿来当饭吃,也比不过诰命夫人的身份。
色衰爱弛,既是用在女子身上,同样的,也适用于男子。
自己若是选择这个书生,日后遇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只会愈发厌恶他的长相!贫贱夫妻百事哀,便是这个理。
名利权誉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即想着,沈荣妍终是阖了那箱箧,再不看一眼
出了楼的沈荣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惜宣亦跟着赶跑而去,拐了巷道,又进胡同,最后到了一处小角落停下。
惜宣好容易得以喘气,眼角忍不住向上一扬,瞟了一眼眼前,霎时连气都忘喘了门扉露着光,犹如乞丐穿的衣服破破烂烂,栏槛也是惨不忍睹,上面生满了杂草苔藓,这门就自己都是不忍所见,小姐向来锦衣玉食又如何知道这样的地方?
沈荣锦却显得尤为淡定,她吐了一口浊气,只道:“你且在门口等着,等下我叫你你再进来。”
惜宣身子发颤,但是抓得沈荣锦紧实得厉害,“小姐要进去做什么?奴婢瞧着还是莫要进去了,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
这种地方不遭贼,便是遭那些流氓地痞,万一遇着,惜宣是想都不敢想。
沈荣锦把惜宣的手握住,看见她咬着自己的唇,说道:“这是叶轻的家,我是要去找她,左右不过是破了点,不碍事。”
既不碍事,小姐又何必让自己待在门外候应?这里地方又偏远,实在不好把小姐的身份露出来,难免会有危险惜宣想了想,模样颇有些英勇奋死地道:“小姐,等奴婢先找一块大点的石头,随小姐要一起进去。”
沈荣锦见此不由得翘嘴,其实不是她不愿意,而是顾虑着叶轻,若是发生什么事,只怕旁人的眼光会让她更难受“你好好在外候着便是,里面没什么事的。”
惜宣还是不放心,“小姐,这老爷若是知道,定是要怪罪奴婢的。”
见惜宣还是不撒手,沈荣锦只得肃了语气命令道:“你再拦下去,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怪罪你,便是我也要怪罪你的。”
沈荣锦已经好久不发脾气,此刻一发,惜宣只觉得比以前还要让自己更为头皮发麻,于是只好反复说道:“那奴婢
便在门外等着,小姐记得出了事一定要叫奴婢,奴婢就在门外。”
沈荣锦边应着,边悄声打开了门扉,在惜宣忐忑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过了这么几日,叶轻既然没去商铺,便是在家里,但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里,沈荣锦便不确切了。男子不在是最好的,若男子在,那少不了要费一番口舌,更险的话,便是自己也会反受其害。
沈荣锦攥紧拳头,感觉手心洇出了汗,她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心想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些,就这么单枪匹马走了进来?但叶轻这前半生因这男子本就过得够清苦的了,若自己再带一群人把这事闹大,不就更毁了叶轻她的名声。
即是心跳到嗓子眼,沈荣锦还是尽力屏住呼吸听动静,除了窸窸窣窣风吹动帘子的声音,其它的皆是没听见
应该是在里室。
沈荣锦忖度着,走上了阶石,两边的栽柳植花亦同门口的景象,杂草遍地横生,一片荒芜的,看上去倒更像是许久未住过人的。
恍恍惚惚的,传来轻飘飘地一声:“谁?”
沈荣锦差点以为听错了,她紧了紧喉咙,轻声问:“是叶轻叶娘子吗?”
话抛出却如石沉大海,久久都没听到动静。
沈荣锦能够体会叶轻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前世自己被禁闭紫幽阁后,那些人来探望自己一样,十分不愿相见,她和叶轻骨子里都是非常骄傲的人。
只是再骄傲如何,她们生下来便注定了自我的渺小,所以一旦发生了事,便是蚍蜉撼大树,只能成为那个明里暗里的受罪者。
如此感慨过来,沈荣锦凉然的心卷起一道小小的细风,慢慢合拢收聚,搅啊搅出一道声音来:“我是荣知,之前来过你们铺子几次的那个荣小姐,今日来便想请问叶娘子,要待到何时才出来?一辈子?”
少顷,听得微弱的一叹,紧接着一道轻声被风捎至,“我在东面的这个屋子里。”
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摆件,还有翻倒的箱箧,细细察看才看清蹲在柜子旁的叶轻,粗布褐色的衣服一看便知许久未换,隐隐可以看见那一道道红痕和青斑
沈荣锦呼吸一窒。
自己从未见到叶轻这样过!
心惊过之后,几乎都是过跑的到叶轻身边,她抓起叶轻的手,触目惊心的伤痕,让那些狠话全都滚到了嗓子眼,但却被自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此时再说,不过是伤了叶轻的心,还能做得了什么?
沈荣锦压下那口忿忿之气,道:“今日我庶妹的外祖母来府,指了我一些刁钻的物什,让我给她找来,我没了办法,所以想来求助你,赶巧掌柜说今日你休息,我好问歹问,掌柜才愿意将你家里的位置告诉我,你吃饭了没?我今日急匆匆出来,竟还一口没吃,我们去吃饭可好?”
语气十分的平常,像是没看见叶轻身上的伤,只是最后的问话却是无比柔和,叶轻都没来得及想沈荣锦的话,眼眶就这么红了。
她与方卞和离,别说他人,就自己的父母姊弟都说是她的错,女子一生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嫁了个泼皮赖汉,也要这么忍着伺候照顾过了这么一生,哪允得了你和离的?
虽说不会浸猪笼,但旁人的白眼可是受尽了的,自己处境艰难,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活儿,可以供养自己,没想那方卞还是不愿放过自己,这般了都还要找上门,管自己要钱。
离了等于没离,还受尽人的谩骂。
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沈荣锦见到叶轻不回答,又说道:“我瞧你家乱糟糟得厉害,你是在拾掇家里?那我便叫了下人把饭菜送到家里来吃吧。”
“不要!”叶轻惊叫着,将窗外树上的鸟都惊得振翅飞开,“他没拿到钱,他还会再回来的,这里不能多待”
这话刚落,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沈荣锦心一提,就听到惜宣慌乱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