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百里的莽林,古木纠匝,怪石嶙峋,几个人躲在里面,千军万马也无法搜寻得到。

遥钰搂着我坐在一个隐秘的石窟里,静静地等着我醒来。

“莫忘!莫忘!奶奶!”我尖叫着,满头冷汗地惊醒过来,浑身冰冷。

“萱儿,”遥钰刚硬的声音如敲打着刚出炉的火红铁条,火星四溅:“你必须要坚强,做为萧家唯一的骨血,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是萧家唯一的骨血?!

我的爷爷和父亲呢?!

我在锦上城那成十上百个同姓的叔叔伯伯堂哥堂弟呢?!

我那数不清的婶婶嫂嫂堂姐堂妹呢?!

遥钰望着我惊疑不定的惨淡眸子,沉痛地微微叹息,手掌狠狠地捏皱了信鸽刚送来的消息:“萧老国公悬印留兵符于书房,与萧大郎刚出城不久便被紫禁金卫堵截,拼死血战,全殁了;锦上城已被屠城,满城无一活口,血流成河;包括,身在边疆的萧氏旁支子弟,无一幸免。”

脑袋里有飞机低空掠过般轰鸣的声响,我茫然摇头,泪流满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萧氏一族,怎么会如此简单就被灭了!一天之间,这世上,再没有锦上城,再没有萧氏一族了么?!

我不信!你在撒谎,都是假的!假的!我不信!

“萱儿!萱儿!萧萱!!”遥钰痛心地看着陷入癫狂的女孩儿,咬咬牙,还是手刀往她脑后一劈,张开怀抱接住瘫软下来的小小人儿,往莽林深处掠去。

汩汩溪流边山花烂漫,蝶舞蝉鸣,暖暖的风吹来阵阵鸟语花香,一个长发及膝的女孩儿呆呆地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目光愣忡,大半天没有动弹。

“萧萱,你想在这里静静地呆到老吗?那些为了引开皇帝的注意,而让你安全离开的人,都白费气力了!你的爷爷,你的奶奶,你的父亲,你的丫鬟,都白死了!!”气宇轩昂的健硕男子踏水而来,铿锵有力的声音如正午阳光的耿直热烈:“你,还有流落在外的亲娘!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娘!娘!!我还有娘!我还有至亲!”醍醐灌顶般我的灵台猛然间一阵凉冽,我突地坐直身体,眼里光芒四射。一如失去幼崽并发现了整个族群尸体的母狼,怨恨而残暴,“我,要报仇血恨!”

“好!”遥钰深深的望着我,慎而重之地回答我,“我帮你!”

“等着!”咬牙切齿,我从牙齿缝隙里迸射出的声音,冷冽如千年冰川之下的寒流,没有一丝温度:“八王爷!狗皇帝!我要你血债血偿!”

河边村上游庄后山。一道窄窄的瀑布直挂而下,流珠溅玉,刷啦啦坠入碧水潭里。清可见底的潭水从滑润的岩石边沿徐徐漫出,蜿蜒曲折地漫过山腰,流过丘陵,越过石滩,汇入山崖边的江流里。

碧水潭边山花烂漫,伫立着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巨大梨树,远望碎玉般的梨花缀满枝头,近看树稀花疏,暗香流转。

树下一座篱绕犬吠的小木屋,屋前青苔苍翠,屋顶炊烟袅袅。晨曦初现,天地间氲氤着安静闲适,一眼望去,这山野村舍犹如一副轻笔淡墨,清淡恬雅的画卷。

“娘!我回来了!”提着装满洗净衣物的木桶,小巧玲珑的身影推开柴扉,走进木屋。

“乖欢儿,你又把衣裳洗完了,下次娘去就行了!快来快来,吃饭了。喜儿,喜儿~来吃饭!”喜滋滋的声音呼儿唤女,一派蓬门小户的安详喜乐。

遥钰隐在屋后梨花树下,眼底蕴藏不住心疼,看着一脸平静的萧萱,默然地吃饭。看着簪缨世族的贵女为了隐瞒身份而强迫自己,用娇嫩的素手,辛苦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萧国公因私通外邦而获罪,萧氏一族在一天之内被诛灭,到今天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曾经千娇百媚富贵显赫的萧国公府大小姐的萧萱,已经成功变成了贫贱的渔家女颜欢儿。

颜家所住的上游村人丁稀少,村民世代打鱼为生,村民间平常鲜少见面。只有生孩子或过重大节日才会相聚一堂。所以,颜家媳妇生过一个女儿人尽皆知,只是不知道那女娃娃八岁就病逝了,如今的颜家女儿已经换了个人。

“欢儿,”吃过饭后,正在纳鞋底的颜家媳妇对着收拾完碗筷的颜欢儿说,“明天陪着娘去卖了鱼,娘带你去帝都逛逛,给你买些儿胭脂。”

“好。”欢儿一向都乖巧柔顺。

“欢儿,娘觉得,你回来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颜家媳妇爱怜地看着小女孩儿,“有不开心的事,要跟娘说啊!”

“没有,娘放心。”欢儿浅浅一笑,黛黑的长发,素白的脸色,因为这柔柔的笑靥,小女孩儿在油灯下的明眸皓齿顿时亮如宝珠夜明,柔美而炫目。

“我家欢儿好美!”颜家媳妇心满意足地叹息着,“赶明儿,娘给你说户好人家,你生的娃娃肯定漂亮的不得了,记得喊娘来帮你带啊!”

“嗯!”我低低地点头,不是因为我的害羞,而是因为我的惋惜。这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悠闲岁月,这种一眼可以看到头的静好安稳,不再是我可以拥有的了。我余下的人生,都只是为了复仇而活!

帝都,这个在隆昌朝最繁华的城市,在朝阳下,远远看去便气象万千,瑞气祥和。

娘领着我和哥哥颜喜儿,携着卖鱼的银子,兴致勃勃地排着队,准备入城。

我抬眼,看着巍峨的城楼,看着金钉闪闪发光的大门,看着城楼上金甲红缨的紫禁金卫,心底恨意汹涌。以为除去了我萧家,你轩辕家天下归一,便可高枕无忧了?!没有如此便宜!!

在胭脂铺子前,娘犹豫不决地挑拣着摆在门口的便宜胭脂。我静静地低垂着头,站在她身后。喜儿牵起我的手,指着一边卖冰糖葫芦的铺子,期期艾艾地说:“欢儿,待会儿哥哥给你卖那个,好吃着呢!”

“好。”我轻轻点头。没有发觉街道对面,那家福来当铺的柜台里,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直盯着我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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