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登终于决定了留在长安,在天策军营中用过饭,便返回了陇西军营。
灞桥的送别行为也渐渐结束了,能走的走了,不能走的送走了能走的便老老实实回营。不久之后,军队集结的号角响起,营帐被收起,总共数十万南征大军列队完毕,挤满了整个灞上。
站在灞桥最前端的是御前带械班直,金甲映日,浩浩煌煌。秦皇的云母车被这些金甲武士们拱卫在正中间,云母车旁有侍立着几名宦官以及宫女。
天策军很幸运,就站在带械班直的正后方,将继带械班直之后第二批入城接受京城人民的检阅,这自然归功于裴盛秦在南征期间所立下的大功。挨着天策军左右的两支军队分别是苻融直属的数万御林军以及关东慕容氏的家军,军队前行的先后顺序皆是以南征功劳大小来定。至于参与南征的青蝇司执事们,则分散站立在各军间,维持秩序。
带械班直是皇帝的侍卫,自然不能以寻常军队类比,护卫着秦皇第一批进城是应该的;裴盛秦带着天策军力挽狂澜,使得淝水之战反败为胜,第二批进城也是应该的;御林军是皇族的嫡系力量,也是百万南征大军中的主力骑兵,第三批进城也没什么好说的。
无语的是慕容世家的关东兵居然是第四批进城的,毕竟朝中大臣基本上都知道关东慕容氏就是个奸臣聚集地,这群混账居然能排得上南征第四功?很可惜,若要论功行赏,关东兵还真能排上第四功,这一点就算挑剔如裴盛秦也得承认。关东兵的功劳主要来自于慕容垂,这货先是在淝水溃败时保住项城,第一时间护住秦皇,救驾有功。反攻徐州四郡时又表现出色,阵斩了蛮将孙无终。
奸臣不可怕,就怕奸臣有本事,前秦历史上那么多奸臣,慕容垂能成为其中作恶最多的几大奸臣之一,不是没理由的。
“皇帝起驾!”
随着宦官的声音响起,带械班直便前后护卫着秦皇的云母车登上灞桥,缓缓地渡过灞水,向长安行去。
直到最后一排的带械班直也踏上了灞桥,裴盛秦便高声道:“天策军,渡桥!”
天策军紧跟着带械班直渡过灞桥,御林军又跟在天策军后面,关东兵又在御林军后面几十万南征大军细分下来,足足有数十支军队。
没立什么功劳的,便只能走到最后了,这些军队是享受不到多少荣光的。几十万人就算依次从长安城门进入城中,没有几个时辰也是走不完的,轮到垫底的军队进城时,恐怕来迎接的百姓们早就回家吃饭了。没多少人会愿意在迎接了皇帝与大功臣们后,继续等几个时辰去围观一群混吃混喝的家伙进城的。该打仗时划水,该装逼时就要靠边,这很公平。
唯一让裴盛秦感觉有点不爽的,也就是走在第四位的关东兵了。
还好,看关东慕容氏这些奸臣不爽的,不止一个裴盛秦。
“新兴侯南征并无战功,请站后面去!”
啖青一脸冷漠,走到被关东慕容氏奸臣们簇拥着的新兴侯慕容暐面前,淡然说道。
此刻慕容暐正站在关东兵的最前方,春风得意,准备着一会享受首都人民崇拜的目光。见啖青叫他去后面,慕容暐当即怒道:“陛下金口玉言,亲自评定关东兵为南征第四功,本侯凭什么不能站在这里!”
啖青冷然道:“关东兵的统帅乃是冠军将军慕容垂,而并非新兴侯。此处应是冠军将军的位置,新兴侯不应该站在这里。”
“你!”慕容暐大怒,伸手指着啖青,便准备反驳。可是他琢磨半天,竟然真没想到什么好的理由。
啖青没说错啊,立功的是人家慕容垂,又不是你慕容暐,要站也该慕容垂站这里,和你慕容暐有什么关系?
至于你说你是关东慕容氏的领头人?那不好意思,关东兵是大秦朝的官兵,只是归冠军将军节制而已,又不是你们关东慕容氏的兵——虽然大家都知道关东兵就是关东慕容氏的兵,但谁敢说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兵马全是大秦朝的!你一个臣子敢说某支军队是你们家族的?活腻歪了?
“这位次是陛下下旨钦定的,此处是冠军将军之位,非新兴侯之位。怎么,新兴侯要抗旨不成?”啖青冷哼一声,便作势要拔剑。
慕容暐终于灰溜溜的滚到后面去了,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盯了慕容垂一眼,慕容垂报以苦笑。
以慕容垂的智商,哪里看不出来,啖青这是在故意离间关东慕容氏。慕容暐作为曾经的前燕皇帝,如今关东慕容氏名义上的领头人,备受关东慕容氏族人尊崇。然而慕容暐能力有限,很多时候,关东慕容氏的集体行动都是由慕容垂在安排。这就相当于一个名义领导人和一个实际领导人。啖青现在做的,就是离间慕容暐和慕容垂。
这一幕小小插曲,并未影响大军的行进。
渡过灞桥便属于长安近郊了,这里景色绝美,青山叠翠,郁郁葱葱,处处有溪流鸣泉。据说长安周围除了灞水之外,还有七条大小河流交错环绕,充沛的水流量造就了这一片好山好水。这片土地并没有什么人为破坏的痕迹,除了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外,两侧起伏的山峦上都保留着茂盛的树林,甚至偶尔还能见到林间穿行的各种兽类。
行走在青山绿水间,裴盛秦感慨着,数十里外便是大秦朝的都城兼政治经济中心,此处却还能保存着近乎原始的自然环境,这放在后世是难以想象的。
侧身西顾,远处四座山丘格外显眼。这四座山丘三大一小,小的那一座也比官道两侧起伏的山峦高出一大截。远远望去,还能看到那四座山峦上美轮美奂的宫殿群。
“那边四座山上是皇帝的行宫?”麻姑催马上前,与裴盛秦并肩,好奇地看向裴盛秦。
“不。”裴盛秦张开口,有些惆怅地看向那四座山丘:“那是秦家陵阙。”
只因李白诗词中那一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后世的许多人还能记起汉朝皇帝们的陵墓群在何方。不过其他朝代的皇帝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后世鲜少有人去记忆历朝历代的帝王陵寝,除了那些盗墓贼们。
两千年后,当山丘上的地表建筑湮灭在了历史中,恐怕便再无人知道那几座平平无奇的山丘下,埋葬着前秦历代帝王。
当然,在这个时代的所有秦人的心目中,秦家陵阙,便是圣地。除了麻姑这种反动份子外,几乎所有有条件的人,都会去秦家陵阙拜谒一番,以前的裴盛秦也被裴元略带着去过。
“喏,你看,看着最高宫殿最多的那座山,是惠武皇帝的陵寝。”裴盛秦指向四座山丘中的一座。
麻姑冷笑道:“我爹杀的。”
“麻秋死前以荆轲自诩,不过在我看来他实在是不如荆轲。荆轲当年好歹是真刀真枪去刺杀,麻秋刺秦却是用的投毒这种下作手段。惠武帝死于毒药,实在是可惜可叹。”
麻姑继续冷笑道:“苻洪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爹杀乱臣贼子不需要讲究手段。”
裴盛秦瞧了瞧麻姑,叹了口气,不去接话。话说到了这里,就没有接下去的意义了。在裴盛秦看来苻洪已经可以算是忠君爱国了,至少苻洪没有自立为帝,到死也还是三秦王,惠武皇帝这个谥号还是苻健称帝之后追封的。后赵朝廷到了最后穷途末路的时刻,便胡乱猜忌。后赵皇帝石祗看谁都像要反了,看谁都想除之而后快,麻秋就是他手里的刀。冉闵慕容俊当时是真反了,麻秋没办法接近真反贼,便只好去接近没造反的苻洪,于是就有了麻秋刺秦的惨剧。
然后苻健报父仇怒杀麻秋,同时也看透了后赵朝廷对苻氏的猜忌之心——苻氏终于反了,苻健成了大秦景明皇帝,后赵朝廷自己斩断了自己的最后一只胳膊。
所以说,苻氏之所以自立,纯粹是被后赵逼的。后赵的灭亡,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作死,冉闵的《杀胡令》最多只能算是助攻。当然,这些道理跟麻姑是讲不通的,也没必要和她讲清楚,只要她现在不整天嚷嚷着要学父刺秦,裴盛秦便心满意足了。
裴盛秦不说话了,麻姑却偏又主动接话:“苻洪旁边那座皇陵又是谁的?”
裴盛秦顺着麻姑的手指,认出是景明帝苻健的陵寝,便不耐烦的说道:“杀你爹的。”
提到惠武帝麻姑总是会冷笑着嘲讽几句,提到景明帝麻姑则总是会选择跳过话题。毕竟她爹杀惠武帝是麻家的荣耀,景明帝杀她爹则是麻家的耻辱。
“那座矮半截的皇陵是苻生的?”
“对,废帝的陵墓规格被削减了,是按照普通王爵的规模下葬的,所以要小很多。”
麻姑皱着眉道:“那多出来的那座皇陵又是谁的,算上苻洪,秦朝也只有三位死皇帝,为什么这里有四座皇陵。”
“哦,那是文桓皇帝的陵墓。死皇帝不好听,你可以统称他们为我大秦的先帝。”
“文桓皇帝是谁?”
“就是魏王苻雄,当今陛下的生父。陛下取代废帝之后,便追封魏王为文桓皇帝,也依帝王规格重新修陵入葬。”
麻姑瞧着陵墓上美轮美奂的地上建筑,悻悻说道:“盗墓贼就喜欢光顾这种豪华巍峨的皇陵,我估计秦朝的皇帝们死后也别想得到安宁。”
“这点不用担心,除非我大秦覆灭,否则一切觊觎秦家陵阙的人,都会被负责护陵的龙奴卫撕成碎片。”裴盛秦平静地说着。
裴盛秦很喜欢和麻姑讨论这些关于前秦历史的问题,他觉得在他的潜移默化下,麻姑对前秦的映象终有一日会改观。
长安城外,青山空见,秦家陵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