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我杀过许多人。”
“我就知道,因为你不是他。”
“我的确不是萧余生,但我并不比他善良。”
“不,你本性不坏,纵然你的元魂残缺,纵然你的注定成为灾厄。”
“……”
‘真奇怪’尧庚年一怔,他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楚云亭,仿佛在跨越了千山万水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了解他的人。‘把这些话说给我听的人,为什么是她?’
尧庚年想着的时候,他就听见了楚云亭的声音:
“所以,结束这一切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
在这间不大的小屋之内,手中跳动着蓝光电弧的尧庚年与已有身孕的楚云亭对视良久,久到空气中只剩下二人呼吸的声音与电弧噼啪的跳动声响。
楚云亭对尧庚年的心里拿捏得很明白,她在外面小院中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能察觉到面前这个有着萧余生躯壳的人,不是她的儿子。
毕竟知子莫若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了萧余生,更是她耗费了日夜来将宛如魔鬼之瞳的萧余生养育成人。
她最了解萧余生了,所以当她发现他不是她的孩子的时候,她同尧庚年一样,做出了一个自己当初没有做、如今却想要补偿的行为。
一个拥抱。
是的,楚云亭在幻境之中、在萧余生亲手创建的幻境之中,以幻境之姿,拥抱了萧余生的躯壳。
而与此同时,楚云亭也明白,这个操控着萧余生的灵魂之所以抱住自己,也一定是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
所以当时楚云亭的内心是五味陈杂的,她一方面觉得自己与这个幽魂都是一个笑话,可另一方面来说,正是因为这个笑话,自己才能弥补生前的憾事。
尤其是当她听见‘自己已死’的时候,她更加庆幸自己的拥抱是正确的。
毕竟就算是幻境,这也叫一个拥抱,这个拥抱有血有肉,好过梦境的寒冷与醒来后的虚无。
“下手啊,男孩儿。”
“……”
楚云亭想到这里,也不愿再等了,她明白自己无法死而复生,更明白自己已经无法逃离这个幻境,她之所以说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多看看自己的孩子。
萧余生,她的孩子,她那有着漆黑双瞳的儿子,她的确欠他太多了,可是能怎么样呢?
物是人非,再见面时,自己也只能看见他的躯壳罢了。
楚云亭有些伤感地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尧庚年的时候,又问了一嘴:“他还在吗?”
“……萧余生的元魂在刚刚已经彻底散去了。”
“什么时候?”
“杀死他的父亲之前,我们有过最后的对话。”
“他……”楚云亭抿了抿嘴。“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委托我替他走一走。”
尧庚年也没有藏私,毕竟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他看着面前的妇人,只觉得她很悲伤。
“这样啊,这样也好。”楚云亭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笑了起来,她又抬头看向了尧庚年,轻声问道:“那么,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
“……”
尧庚年仍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扬起了手,电弧噼啪作响着,搅弄着光线忽明忽暗。
“这样也好。”楚云亭笑着展开了双臂,她此刻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反而是走向了尧庚年。“那,让我在抱抱他吧。”
他,指的是萧余生的躯壳。
“萧余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知道,但身为人母,就算拥抱儿子的身躯,也是极为享受的一件事。”楚云亭说到这里,口气稍微顿了顿。“你难道不也是将我看成母亲的替代品么?”
“……”
尧庚年缄默不言,任由楚云亭拥抱住了自己。
萧余生的这个幻境与梦境不同,当里面的人接触的时候,她们是能互相感知到对方的体温与心跳的。
就算是尧庚年的肉体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与温度,但在萧余生的幻境中,他的元魂依附在萧余生的肉体上,所以他仍能感受到这些。
多么温暖且柔软的拥抱,尧庚年被楚云亭抱着,忍不住沉沦其中。
随后这座漂浮在虚空中的小院被一股蓝色的能量由内向外地冲击开,湛蓝的电弧过境,将小院的一切打碎成了飞灰。
飞灰之中,尧庚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半空里,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久久不语。
他经历了萧余生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将他最后残忍的手段简化成了毁灭一切——尧庚年不太确定这么做能不能行,但他的的确确无法像萧余生那样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来。
索性结果是好的,小院的环境消失了,而他也回归到自己的身体中来。
这副身体没有痛觉,更察觉不到温暖,在回归的一瞬间,尧庚年还有些怅然若失。
他真的怀念楚云亭怀抱的温度。
“哥哥!”
正当尧庚年感慨时,他的耳畔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呼唤。
这道呼唤极为耳熟,耳熟到让尧庚年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眼望向了声源处。
“……萧……萧……萧……”
看清来人后,尧庚年突然磕巴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又看了看身后的虚空,又看了看萧无名,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我……你……你怎么还在这?”
“哎……”
萧无名本来想扑过来抱住尧庚年的,可当她听见尧庚年说完这番话后,立刻就停在了半空中,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失落。
“我……我不能在这里吗?”
“……不是,不是,我是说……”要跟连猛的摇了摇头,比画了半天,感觉大脑有些混乱。“这个幻境消失了,你,你为什么还在?”
“我不知道哎,哥哥,白听雨姐姐说,让我来问你。”萧无名有些无辜地站在尧庚年的面前,她两个手交织在一起,有些手足无措。“哥哥……是不喜欢萧无名吗?”
“啊不是不是……”尧庚年连忙摆了摆手,这才后知后觉地说道:“对了,我替你向楚云亭问了你的名字哦。”
“哎!”萧无名眼前一亮,立刻凑近了一些。“是什么??”
“萧如梦。”尧庚年得意地对面前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怎么样?很好听吧?是你母亲亲口给你起的名字哦。”
“萧如梦……”萧无名……不,现在应该叫她萧如梦了,萧如梦反复念着这几个字,最后突然雀跃起来。“我有名字了!好哎!我叫萧如梦!”
看着如此开心雀跃的萧如梦,尧庚年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欢喜起来,他的心情好像在这个时候忽然就好了起来。
“她被赋予了生命,看起来她已经超脱幻境、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白听雨这个时候也靠了过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尧庚年。“赋予她生命的那股力量,就是我渴望的东西,尧庚年,你在小院里到底做了什么?”
这的确很不寻常,尧庚年也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他在小院中的经历——可的确没什么经历可言,只不过是见了萧余生最后一面,听了听他的遗言,然后走了一个流程,先是杀了他的父亲,然后是杀了他的母亲。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对于萧无名的怜悯让他在痛下杀手之前讨要了一个名字,一个由母亲赐予的名字。
难道这股力量和楚云亭有关?
尧庚年想到这里,不确定地看着白听雨,试探着问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楚云亭的人。”
尧庚年话音落地,白听雨就仿佛被五雷轰顶了一样愣在了原地,她直勾勾地看着……不,是瞪着尧庚年,久久都没说话。
“怎么了?”尧庚年也被白听雨的这番瞪视搞得有些迷茫,他无辜地回视着白听雨,问道:“怎么了?”
“楚云亭,你见到过楚云亭?!”白听雨的声音有些激动,这是尧庚年第一次见白听雨有些失态,甚至还有一点新鲜。
不过这个问题,看起来有点好笑啊。
尧庚年狐疑着反问道:“怎么,你和萧余生认识这么久,不知道他妈妈叫楚云亭吗?”
“萧余生的妈妈叫楚云亭?!!”
“看起来你和萧余生之前的友情还真的是点到为止啊。”
“……我们只是正常的合作伙伴,他母亲叫什么这种事……况且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家早就不在了,我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行,狡辩得好。”尧庚年敷衍地点点头。“继续狡辩,我有在听。”
“尧庚年!”
白听雨瞪了一眼尧庚年,而尧庚年也适可而止地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所以,这个楚云亭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时,一旁兴奋结束后的萧如梦也凑了过来,她没等尧庚年反应过来时就抱住了尧庚年,乖巧地趴在了他怀里黏着她。
“哥哥。”萧如梦抱着尧庚年,抬头天真地问道。“楚云亭是谁呀?”
一时间,尧庚年不知道该吐槽萧如梦的黏人,还是该吐槽萧如梦居然连她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这个的确情有可原,毕竟按照萧余生的第一次操作来看,萧如梦估计连她母亲的样子都没见过。
想到这里,尧庚年也只是叹摇了摇头,惋惜之余又说道:“楚云亭是你的妈妈,而萧如梦这个名字,也是她给你起的。”
“哦哦!”萧如梦恍然大悟,但却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她只是把头埋进了尧庚年的怀里,闷声闷气道。“那如梦今后就跟着哥哥啦。”
“……”
行,行吧。
尧庚年勉强地接受了这个挂件,他又望向了白听雨。
白听雨此时眉头紧皱着,好像是在沉思什么,不过她还是留意到了尧庚年的目光,抬头看向了他。“楚家是千年前临光大陆上的传奇姓氏……不过因为过于神秘,所以我实际上了解的也不多。”
白听雨说到这,她又顿了顿,才缓缓道来。
“有人说,楚家实际上是来自远古的耀大陆,他们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传言他们家的家徽是一朵永不枯萎的生命之花,还有人说,他们家背负着一个诅咒,一个关于永生的诅咒。”
永生?
诅咒?
尧庚年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就联想起了‘萧家的诅咒’,他试探着问道:
“这个诅咒……是不是守护一颗树?”
“是,也不是,他们要守护的好像是一个生长在宫殿中的树。”
“而这个宫殿还有一个守护兽,它坐落在一处古战场里?”
“是的,这个古战场在一条名为棂墟的山脉里。”
白听雨与尧庚年一唱一和地说完了这些,他们二人相视一眼,都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
尧庚年撇撇嘴,将他在小院中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白听雨。
“原来如此,看来我一直渴求的生灵之力,答案大概就在楚家——或是在这颗树里了。”
白听雨摸着下巴打量着尧庚年,若有所思道:
“而你继承了萧余生的一切,所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进入这个地方的人了。”
尧庚年听懂了白听雨的言外之意,他皱了皱眉:“我不会去的,这种麻烦事我不喜欢沾边。”
“你不去的话,我就不送你离开这里。”
“……你是什么流氓吗?”
“不是流氓,只是一个无助又可怜的女人罢了。”白听雨对尧庚年暧昧地笑了一下。“你就帮帮我吧,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女人而已。”
“……”尧庚年翻了一个白眼。“那你要等我先完成诺言的。”
“你和那个小狐狸的诺言?”
“对。”
“没问题,都依你。”
白听雨说完就看向了尧庚年怀中的萧如梦,口气有些幸灾乐祸:“这小姑娘怕是跟定你了,你为她所求到了名字,给了她新的生命,她就是你的人了。”
“你说的我好像是一个……拐卖儿童的坏蛋。”尧庚年听这话听的怪怪的。
白听雨没有反驳,反而是对尧庚年若有所指地眨眨眼睛。“那么我们离开这里吧。”
尧庚年本以为离开这里是一个温和的过程,至少也像是来的时候那样,先被黑影缠住,然后再往下拖,然后在一片虚无中身处异地。
但白听雨用强硬的手段告诉他,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