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亮明了一行人的身份,自有人前来引路。由于白盛的情况特殊,被侍卫用了一顶小轿直接抬进了屋子。

闲杂人等退下后,心腹撩起了轿帘,白盛见到了赫连一族大名鼎鼎的现任家主——赫连硕。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实际上应该更老些。男人面容俊秀,青玉冠将满头乌发高高束起,一身锦衣华服隐隐有暗纹浮动,腰间锦带上垂着枚青花玉牌,足蹬一双锦缎云头靴。目光清明,神色平静。好似久经沙场的将军,有着山峦般广阔的胸襟;又像得道多年的高僧,透着众生皆平等的慈悲。

男子对着白盛仔细观瞧了一番,白盛一激动,身体又开始各种扭曲,七窍也跟着流出血来。男子沉吟片刻,施礼道:“殿下恕罪,草民还需确认一番,委屈殿下稍待片刻。”

白盛口不能言,只能抽搐着眼睁睁看他离去,在心中盼着他早些复返。

不多时,白盛正兀自够脚背够得欢,突然觉得四周安静得出奇,抬头一看,不期然便撞进一双如星空般幽远浩瀚的眸子中,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处何地。那是白盛与赫连嫣然的第一次相见,也是白盛这一生中最狼狈凄惨丑陋不堪的时刻,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眸子的主人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束发的玳瑁簪上雕刻的吞云兽气势威武,观其形便知价值连城。脸庞尚有些微微圆润,肌肤细腻白皙如凝脂,身量高挑,一袭素色深衣古朴精致,腰间悬着半块玉璧堪称绝品,另一侧挂着一柄小巧别致的青铜弯刀。与赫连硕站在一处,沉稳与气度竟似更胜一筹。

少女施礼并道了声“得罪”,便俯身半钻入轿中搭上了白盛的脉,神色专注的诊了起来。微微的凉意自腕上传来,令白盛顿觉神思清明。他心下了然,此女子定然是奶娘那本册子中记载的赫连一族实际掌权者——赫连元娘。她不仅手握赫连一族过半的财富,更是控制着着整个赫连氏兴衰命运的决定性人物。

几息过后,少女收回手,退出了轿子,对赫连硕吩咐道:“此处多有不便,还是先请殿下移驾内城。”

“这……”赫连硕听了,有些犹豫,“殿下自然身份尊贵,只是这内城,便是‘族老’们亦不可随意进出,是否在中城找个稳妥之处暂且安置为好。”

“不必,”赫连嫣然否决他的提议,“要为殿下医治,唯有内城最为妥当。”

白盛听得“医治”二字,心中顿然升起了无限希望,激动地就要挣扎着从轿子中站起身,奈何四肢皆不受控制,直直的便向地面倒去。白盛暗道声“糟糕”,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身体被一只小手牢牢托住,白盛尴尬的睁开眼,赫连嫣然手上略一使力,他便稳稳地落回轿中。

“请殿下稍事休息,”赫连嫣然在轿子外垂着眼帘道,“待入了内城,民女再为殿下详细诊断。”

赫连城的第二道城门为玄铁所制,门内便是赫连一族的各房各院以及许多秘制物品的制备之处,可以说,这里是赫连一族最主要的居住与制造场所。自这里开始,便极少有外族之人能够踏足。

而最内城的城门是青铜质地,青绿色的铜锈润泽秀美,每一处都诉说着悠久的历史与曾经的辉煌。此门之内,便是只属于“赫连元娘”一人的地方,虽然家主与“族老”们亦可入内,但必须经“赫连元娘”允许。

得知有外人要进内城,赫连一族有几房的元老匆匆赶到城门前阻拦。

“六叔请让让,莫要挡住元娘的路。”赫连硕上前劝说。

被称作“六叔”的老者鹤发童颜,满面红光,拄着婴儿手臂粗的楠木拐杖挡在轿子前,倚老卖老道:“多年来,此门非族中举足轻重之人不得入内,不可坏了规矩。”

“六叔,这是元娘的意思,还请六叔让路。”赫连硕再劝道,语气中多了丝强调的味道。

“家主大人,并非老朽等无理取闹,实在是赫连一族规矩大如天,不可有违啊。”另一名更加年老的老者也站了出来。

“四伯,您怎么也来了?”赫连硕有些头大。

“我赫连一族历来最讲规矩,家主也不可例外,何况元娘。”六叔翻了翻白眼,道。

“六叔这是对元娘不敬么?”赫连硕面上的笑容消失,语气也不似方才柔和。

“家主不要误会,我等对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自然不敢有异议。”第三位老者上前打圆场,道,“只是元娘毕竟年岁尚浅,难免有孩子心性的时候。理应适时加以规劝提点,我等老头子自然责无旁贷。”

“听八叔的意思,今日之事是不打算退让了?”赫连硕挑眉问道。

“家主这是要以身份压人么?”六叔冷笑道。

“我这个家主的话在六叔这儿已经不管用了?”赫连硕盯着面前的老者,语气中已含了危险的气息。

“老朽这一生无愧于赫连一族,今日劝诫家主,家主若是执意不听,我这把老骨头便是血溅这内城大门前又有何不可!”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赫连硕被几个老头在架在那儿,劝说无果,又碍于身份及对方的年纪辈分不好直接处置,看着几个老家伙有恃无恐的样子,赫连硕只觉得牙根痒痒。

“好啊,既然这般有气节,家主不成全你岂不是不近人情不明事理了么?”一道清丽的嗓音传来,赫连嫣然款步而出,所过之处,众人无不低头行礼,几位老者也不情不愿的行了礼,道了声“元娘”。

“几位房主好大的威风,家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又怎么瞧得起我这个小小的‘元娘’。”赫连嫣然的话语辨不出喜怒。

“‘元娘’说的哪里话,老朽等只是为了赫连一族着想罢了,规矩不能坏。”八叔又站出来打哈哈。

“这么说来八房主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了?”赫连嫣然淡淡看他一看,问道。

八叔有些心虚,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应道:“确是如此。”

“你们几位也是如此么?”赫连嫣然目光扫过另外几名老者。

几人也纷纷应是。

赫连嫣然点了点头,道:“几位房主辛苦,放着自己房中要事不管,都聚在我这儿讲规矩,实在深明大义。”

被个小丫头这般讽刺,几名老者面上有些挂不住,六叔最先怒了,提起手中的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大声道:“我等尊你一声‘元娘’,你也不要太过分!赫连一族什么最大?是规矩!若是不守族规,只怕你这‘元娘’也做不了几日了。”

“六叔慎言。”赫连硕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咬牙道,“元娘面前,还请六叔莫要放肆。”

“放肆的是你们!”六叔甩开赫连硕,用手指着赫连嫣然,痛心疾首道,“你既为元娘,便要以赫连一族兴衰荣辱为己任,怎可任意妄为,视祖宗规矩如无物?简直就是……”

“六房主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嘴,”赫连嫣然打断道,“不许任何人随意入内是我内城自己的规矩,并非族规。”

“这……元娘可是记错了?”八房主有些慌乱,如此说来,他们今日的举动就有些不妥了,不,是极为不妥。

“八叔,族规就供奉在祠堂里,有任何疑问可在‘族老’的陪同下前去查证。”赫连硕笑得有些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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