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出门时,淮娘递给他一包碎银,零零散散须得有三十多两。

在城中支个摊位,做些小本买卖自然是绰绰有余。

虽说如今的陈秉礼一见到书就头疼,可毕竟肌肉记忆还在,有着科举的底子,摆摊替人家写几封书信,作两幅春联还是不在话下的。

心里怀着凭本事吃饭,养活一家老小的决心,才出门,陈二就直奔王鼎府上去了。

他可没忘记昨日答应过的事情,兼之对方又是临安县赫赫有名的地头蛇,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赖掉王二官人的账。

只消还掉这一笔赌债,自己以后就老老实实做人,和淮娘本分过好日子。

陈秉礼一路上都是这般笃定的想着,怎料途中又经过那家赌坊,原先坚定轻快的步伐明显出现了一丝滞顿。

话又说回来,三十两银子说多也不算多,支个小摊当然是足矣,可自己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当街抛头露面地给人写信吟联,倘若被往日的同窗瞧见了,非成为笑谈不可。

倒不如拿这点银子搏一搏,只要赢上二十两,不,一百两,自己就能在坊间盘下一间商铺,做些体面买卖,也能匀出钱给淮娘买些胭脂水粉。

淮娘好好的大家闺秀,心甘情愿嫁与自己这个破落户这么些年,连件像样的衣裙都没添过,实在是自己这个做相公的无能!

陈二越想呼吸越急促,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竟又一脚溜进去赌坊里面。

随后,便出现了之前的那一幕。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仅有两支蘸了菜籽油的火把哔啵哔啵的缓缓燃烧,一道佝偻的身影猛地被丢在地上,随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赖账赖到咱的头上,也不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

其中一人呸地一口浓痰啐在陈二的身上,接着又不解气地连踩了好几脚。

“我要见二……”

陈秉礼苦苦护住周身要害,嘴里还不住喃喃求饶。

“我呸,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和咱二爷攀关系,他老人家的名讳也是你配提的?”

怎料不提及王鼎还好,陈二一提起这位王二官人,登时几人下手更重了,啪啪两个大耳光,扇得陈秉礼眼中金星直冒。

好一顿毒打,几人方才解恨了把一页契约丢在他面前。

“识相点的,就乖乖把这东西签了,少吃些苦头,若是不识趣,今儿皮也得给你扒了一层,否则的话……哼哼!”

为首的那人唤作王五,家生子出身,因心狠手辣被王二爷看重,抬举做了赌坊的管事。

如今正蹲在陈二面前,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贴着陈秉礼一张麻脸,冷笑着威胁他道。

陈秉礼挣扎着爬起身,面上好似开了一家染坊似,青一块红一块的。

“本人陈秉礼,于天恩十三年,向赌坊借四千两白银,利三分,限三月,以陈家老宅作抵……”

颤巍巍地看清楚借据上的白纸黑墨,陈二登时便惊呼出来。

“我只是借了三千两,这纸上写的怎是四千两银!”

谁料这句话竟惹来了众人一阵哂笑。

“九出十三归,都是赌坊多少年的规矩,陈二爷您这样的常客会不知道?”

“若非您借了四千两,咱还能把真金白银给您老人家奉上?”

“您就给句话,这借据您今儿是签还是不签!”

眼见王五渐渐已没了耐心,陈秉礼只得哆嗦着拿笔在借据上画了押,随即又被迫摁上了手印。

总算把二爷交待的事办成,王五吹了吹纸上未干透的墨痕,不屑地瞥了陈二一眼。

秀才公又怎么样,但凡沾上这一个赌字,莫要说家业,就连老婆也要被人强夺去。

身为王鼎的心腹,王五如何不知道,自家二少爷早早看中了这个懒汉的媳妇,辛苦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不就是为了引他上钩嘛?

王五做出一副要走的模样,方才走出两步路,身后果真传来陈秉礼的呼喊声。

“王五哥请留步。”

陈二麻子挣扎着朝门口呼喊道。

成了!

王五装作一副诧异地回头。

“陈二爷,您老不会还要再向咱借钱吧,就连陈家大宅都被您给当掉了,您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抵押的。”

“哦,我想起来了,您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儿,怎么,二爷要是舍得,就当王五我吃些亏,送你一千两银子。”

说罢,赌坊一行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们——”

哪还听不出这群人在打自家娘子的主意,陈秉礼端是又气又怒。

正想要起身与他们理论,然而身上的疼痛终究还是把他拉回了现实,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须得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陈二有意退让,王五却是更加得寸进尺。

“我说陈二爷,你也成婚好些年了,怎的一个子嗣都没有,该不会……是你不行吧?”

王五瞧了瞧陈二的下面,登时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让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独守空房,陈二你还是不是男人,实在不行,大家伙都是兄弟,帮帮你也不是不行啊!”

“就是,就是!”

王五的话顿时引来了一阵嬉笑。

陈二可以容忍别人对自己百般冷嘲热讽,唯独不能接受他们侮辱淮娘。

当即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不知是哪来的气力,陈秉礼猛地扑向尚在大笑的一个帮闲,还没等反应过来,嘴边突然传来鲜美甘甜的味道,就像是平日里淮娘喂给他吃的鸡汤。

“啊啊——”

栾大无力地扑腾着双手,拼命想要挣脱陈秉礼的束缚,怎料这个往日唯唯诺诺的破落户,此刻却像一只凶恶的野兽,死死咬住他的喉咙,身体似钢筋铁骨,任他如何挣扎都不得挣脱。

直到猎物眼中的光彩彻底消散去,不再挣扎,陈二才悻悻放下脖子上缺了一块肉的栾大,瞪大野兽一般的竖瞳,对众人咧开尚且不断滴血的大嘴,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是鸡,原来你们都是鸡啊……”

一边点着指头数数,还一边梦幻般的喃喃自语道。

“一只,两只,三只……好多鸡啊……”

登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每个泼皮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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