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到了细管儿胡同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径直往娄家去了。
看到薛琰进来,娄可怡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静昭,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薛琰没好气的瞪了娄可怡一眼,“为什么?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可我,”娄可怡低下头,“我不该相信何书弘的……”
薛琰叹了口气,“敢谈恋爱就不要怕遇到渣男!”
她当年也是跌跌撞撞才练就铁石心肠,“你还小着呢,这次的事就当是个教训,你跟你二哥回去住两个月,过完年你再来上学就好了,带上自己的课本,回家自学着,别落下太多课就行了。”
“那要是下学期他还来纠缠呢?”娄可怡在京都呆了小半年,一点都不想再回老家去了,可她又害怕何书弘。
“我会叫韩靖留意的,”薛琰拍拍娄可怡的手,“放心吧,这里是京都,一块砖头能砸到三个权贵,他也不过是个队副,还轮不着他嚣张呢!”
娄可怡点点头,“嗯,静昭,你听琬姐姐说你们以后要搬到马司令府上去?我要是回来的,能找你不?”
“当然可以啊,又不是你一回汴城,我一搬走,咱们就不是朋友了,不只是我,还有丽珠,你走了,可以给我们写信啊,”
薛琰走到桌边拿起笔把自己在医学院的联系方式留给她,“往这儿写就行了,等我住处安排好了,把电话号码写信告诉你,有什么急事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这下娄可怡彻底放心了,“谢谢你静昭,你不知道这两天见不你,我有多难过,我都不也敢想如果你们都不理我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生活照样过,薛琰叹了口气,“可怡,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别说是好友,就是父母姐妹,到了年龄也会分开,有各自的家庭跟人生。”
娄可怡一把抓住薛琰,“静昭,我再不敢的,你们别不理我,我知道你肯定是嫌弃我了,才这么说的,我不要跟你们分开,我以后会好好读书的,再不谈恋爱了!”
“以后丽珠要留学,我呢,也未必会长留京都,你怎么办?”娄可怡被何书弘的事吓怕了,薛琰无奈的看着娄可怡,“我不是说了,这件事并不能完全怪你,谁会想到何书弘是那样的人?不过是看错了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把他当回事了,那就是事,如果不当一回事,那就不是事。”
薛琰拍了拍娄可怡,“想开点,咱们的路还长呢,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办,那就先把学业完成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劝娄可怡再多,她也未必能听到心里去,“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但这两年我跟丽珠应该都会在京都,咱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嗯,那我听你的,等明年我回来,咱们再在一起玩儿!”
……
东洋人的和谈团如约而至,卫鹏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倒不是他想捧东洋人的臭脚,而是第三集团军能在齐州顶住东洋人一个师的轮番进攻,不管心里高不高兴,对卫鹏来说,都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
卫鹏明面上一直跟英吉利跟米国走的极近,胡慧仪就有多年在外留学的经历,但其实卫鹏在第一次下野之后,就一直暗中跟东洋人联络了,为的也是多一重保障。
马维铮这次不听军令悍然出兵齐州,虽然大大扫了卫鹏的面子,但同时也给他在与米英以及东洋斡旋的时候,增添了不少砝码,所以卫鹏还是很给马维铮面子的,委任他当了和谈小组的组长。
但该防的他还是要防,除了马维铮一个西北系的之外,和谈小组里近一半都是他的嫡系,两个副组长更是他的心腹。
对于卫鹏的安排,马维铮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他的理由简单粗暴,不管东洋人答不答应他的条件,鲁省被西北军吞上的地盘,他是不会再撤走的,至于卫鹏的政府领军令什么的,他就不信了,这年代了,卫鹏还有胆子让他当岳武穆?
“他是昏君,我也不是忠臣,”马维铮亲了亲薛琰,转身上车,“等我回来。”
因为今天是马维铮正式跟东洋人短兵相接的日子,提前一天,薛琰就搬到了帅府,今天她送了马维铮出门,再往学校去。
……
和谈进行了三天,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因为马维铮跟和谈组的成员一起住进了万国饭店,薛琰只能从报纸跟张副官送回的消息里知道进展,东洋人的态度一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即便没有在齐州讨到便宜,依然蛮横地要求华夏国民政府对他们在齐州遇害的侨民亲属进行道歉跟巨额赔偿。
对于华夏方面被残杀的和谈专员跟百姓,对不起,人家不知道那是国民政府派来的,至于百姓,那就是一群企图对东洋人开枪的暴民!
薛琰都要呵呵了,什么叫无耻,其实都不用查字典了,只要看看东洋人的作派,就已经能明白无耻二字之意了,而为什么他们敢用一副无耻的嘴脸跑来跟华夏政府和谈,也不会就是因为如今的国力跟兵力,他们更强罢了。
想着这些,薛琰叹了口气,她前世的记忆里就没有什么和谈之类的,现在虽然蝴蝶出了马维铮,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靠一人之力改变华夏命运,谈何容易?何况一个华夏,也只是世界版图的一角,该打的仗总是要打,靠她这只小蝴蝶,也只是杯水车薪。
“小姐,我看咱们得绕道儿了,”韩靖看了一眼前头涌堵的人群,转头向薛琰道。
“学生们还游行呢?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吧?”
因为不满东洋人提的条件,京都各大学的学生们自发到街头跟万国饭店游行,抗议东洋人的强盗行为,要求他们对齐州无辜被杀的数千百姓做出赔偿,并且要求东洋政府对悍然入侵齐州的东洋军做出处罚。
薛琰探身往外看,万幸这会儿学生们还不算激动,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别有用心的人在其中挑拨学生们的情绪了,都是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一个搞不好,就等于是送把柄给东洋人。
“小姐,霍少帅带着人来了,”
韩靖眼尖,一眼看到远处的宪兵队,“我看那车是霍少帅的。”
不只是韩靖看到了,游行的学生也看到了,立马有人高呼口号冲了过去。
霍北卿的车被大群学生给逼停了,不由恼羞成怒,他一拉车门从车里下来,“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啊?”
“是霍北卿!”
“卖国贼!”
“罪魁!”
“还我齐州父老!”
霍北卿成天出现在报纸的花边新闻上,识字的都认识他,学生们看到是他带人过来,立马围了过去,在他们眼里,害齐州伤亡数千的罪魁就是姓霍的,因为张本愚是东北军的人!
霍北卿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这会儿竟然被一群学生给骂了,气得当场就要掏*枪,“你们都给我闭嘴,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们都抓起来!”
霍家土匪起家,根本就不把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放在眼里。
见霍北卿发火要抓人,跟他同来的警察局长还有教育部长都慌了,“大家冷静,冷静一下,你们误会少帅了,这事跟少帅没有关系!”
教育部长吴江大步上前,“同学们,如今和谈小姐的成员正跟东洋人在万国饭店谈判呢,你们千万不要做火上浇油的事,给和谈带来困扰,别忘了,你们是学生,学习才是你们的本分,还有,”
他一指万国饭店方向,“咱们和谈小组的组长是西北军的马司令,马司令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跟东洋人在齐州血战一个月的就是他!你们放心,跟在齐州一样,他是绝不会后退一步的!”
“小姐,那边太乱了,您别过去,”韩靖见薛琰下车往人群里走,连忙跟了上去,“危险。”
“我们要求严惩引狼入室的卖国贼,姓霍的交出张本愚!”
霍北卿恶狠狠的瞪着还在冲自己挥着小旗的学生,姓霍的?京都谁见到他不喊一声“少帅”?“张本愚已经畏罪潜逃到东洋了,等他回国,我一定把他一枪毙了以谢天下!”
话一出口,学生们更不满意了,“等他回国?他害死了齐州那么多父老怎么敢回国?霍北卿,你们东北军丢的齐州,为什么不出兵?东三省皆我华夏国土,不是你们霍氏天下!”
“对,霍北卿反对华夏一统,是国之罪人!”
“打倒霍北卿!”
听到里头纷乱的喊声,跟宪兵队的怒吼声,薛琰心里发急,霍北卿这个人骨子里根本就不是他给自己塑造的“儒将”形象,甚至他更多的承袭了其父霍万贤的强横作风,当然是在对自己人的时候,现在被这些学生当众辱骂为卖国贼,他一发火,吃亏的可还是学生们!
“误会啦,你们误会霍少帅了,”
吴江急的满头是汗,这些学生都是未来的国家栋梁,若是惹怒了霍北卿被投入监狱,那损失可就大了,“你们快回学校去好好听课,今天出来游行的都是哪些大学的?不是已经通知下去,任何学生都不许出校门儿吗?我会通知你们学校的教授,给你们记过处分的!”
“国将不国,还读什么书?!”
“霍氏父子分明就是东洋鬼子的走狗,不但拥兵自重,还任由东洋人鱼肉东北父老!”
霍北卿已经是一忍再忍了,“你们这些人,我看是被革命党教坏了脑子了吧?卫主席派了和谈小组跟东洋人和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东洋人从齐州退兵?还我大好河山?你们在这儿闹事,分明就是想阻挠和谈的顺利进行,真是用心险恶!”
他一指领头的学生,“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回去我亲自审问!”
好好的学生,就这么被扣上革命党的帽子?吴江急了,“少帅,少帅误会了,他们只是不懂事的孩子,并没有跟革命党来往,真的,我敢保证!”
霍北卿看着吴江,冷笑一声,“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若是我审出来了呢?”
重刑之下,何供不得?薛琰一把推开前头挡着的学生,“霍少帅!”
在这种地方居然跟遇到薛琰,霍北卿呵呵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怎么?许小姐也参加游行来了?还是你带着你们医学院的学生游*行来了?”
薛琰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霍少帅误会了,我不过是去学校的路上,打这儿经过罢了,这路堵的水泄不通的,我就下来看看。”
她转头看着激动的满脸通红的学生们,沉吟一下,直接拉开霍北卿的车门,站在脚踏板上,“同学们,你们听我说一句!”
别说游*行学生了,连吴江也不知道薛琰是何方神圣,“这位小姐是?”
霍北卿咯咯笑道,“吴部长不认识吧?那我可要给你介绍介绍了,这位小姐姓许,是京都医学医的先生,同时,”
他抬头看着站的高高的薛琰,笑的意味深长,“还是正在万国饭店和谈的,马司令的女友!”
吴江跟警察局长都愣了一下,旋即转头去看穿着一身深色洋装,努力把自己打扮的成熟一些,但那张靓丽的脸却在告诉大家,她应该连二十都没有的薛琰,“马司令的女友?医学院的先生?”
薛琰冲吴部长点点头,转头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学生,“霍少帅说的没错,我不但是京都医学院里最年轻的临床医学教员,还是第三集团军司令马维铮的女友!”
“所以,大家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
“不愧是马司令的女朋友啊,不简单,”王局长一边听薛琰替霍北卿跟学生们解除误会,一边把脑袋凑到吴江跟前,小声道,“她的话,你信不?”
霍北卿一心打鬼子?哄哄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行,哄他?可拉倒吧!谁不知道东洋人是霍家的主子?
吴江淡淡的瞥了警察局长一眼,“王兄慎言,真的假的,咱们这些人怎么知道?”
他看了一眼情绪渐渐被薛琰安抚下来的学生,“我只知道,能让这些学生们乖乖回学校上课去,那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些涉世未世的孩子,哪个不是家里的宝,真的进了宪兵队,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霍北卿听着薛琰站自己的车上侃侃而谈,气的脑仁儿都是疼的,这对狗男女是怎么了?一个个突然变了脸,马维铮到处跟人说自己对他帮助良多,是他的知己跟老师,是真正的爱国将领热血军人。
他这个小女友干脆跑到学生跟前说自己在京都竭力促成东北承认国民政府的领导,四十万东北军都是华夏人的子弟兵,为保护东北百姓,宁可战死也不会让东洋人踏进国门!
还说自己已经悄悄派人往东洋去捉拿张本愚了,之所以没告诉大家,是怕张氏收到消息,再次潜逃?
霍北卿大喝一声,“你给我下来,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的事?胡说八道什么?”他什么时候派人去缉拿张本愚了?张本愚前阵子还托人给他送了十万大洋的银行本票儿!
薛琰尴尬的看了一眼霍北卿,冲学生们小声道,“都怨我了,为了不想你们误会少帅,什么事都顺嘴说出来了,这事儿咱们知道就好了,你们千万不要往外传,”
她一指正在对着她拍照的一个记者,“如果你敢在报纸上写这件事,我就去砸了你们报社,听到了没?”
“对,这事不能外传,你是哪家报社的?”
薛琰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她还是马维铮的女友,身后站着穿着西北军制服的警卫,学生们哪还有不相信的?就算不信她,也要信在齐州跟东洋人死战的马维铮啊!
“霍少帅,对不起,是我们太激动了,其实马司令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也提到您暗中支持他的事了,我们原先有些不相信,现在才知道误会您了,”已经有学生向霍北卿道歉了。
霍北卿恨不得一枪崩了薛琰!
他能不认吗?跟大家说没有的事,他识马维铮为眼中钉,成天想着拖他的后腿,绝不会帮他一粒子弹?
但这么认下,又实在是太窝囊,“你还不下来?来人,把许静昭给我押回去!”
“诶诶诶诶,”王局长慌了,这是哪一出儿啊,“少帅少帅,许小姐是马司令的女友,怎么能用押的呢,”
他冲学生们挥挥手,“都快散了吧,就像许小姐说的那样,跟东洋人和谈,就是把战场从齐州转移到了谈判桌上,其艰难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齐州战场,希望同学们相信马司令,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照我说,你们呀,赶紧回学校上课去,什么人做什么事儿,要相信国民政府,相信卫主席,也相信霍少帅的一片拳拳爱国之心!”
吴江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薛琰身前,“王局长说的没错,现在东洋人正在万国饭店呢,到底和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能不能让国人满意,还是个未知数,你们在这儿游行,是不相信马司令的决心跟能力?”
这人可真不会说话,好像和谈成果不好,要怨马维铮一样。
薛琰白了吴江一眼,要不是刚才他护着学生,薛琰都要怀疑吴江的立场了“同学们,和谈小组是卫主席亲自指定的,你们要相信卫主席,也要相信维铮身为军人,保家卫国之心不比任何一个华夏人少,至于和谈的结果,”
薛琰苦笑一下,“大家过来游*行,应该也是看到了报纸上的消息,东洋虽然是撮尔小国,但目前兵力却强于华夏,”
她看了一眼霍北卿,“这一点霍少帅比谁都清楚,”
“有道是弱国无外交,国力羸弱,不是因一时一人,咱们同为华夏子民,应该想想自己要为国家的强盛做些什么,而不是简单的凭着心中的热血,冲到街头,指责别人的无能固然重要,而身体力行的为家国奉献自己的力量,更加重要!”
薛琰倒不是看不上学生们游*行抗议,这是表达自己政治态度,让上层听到自己声音的一种方法,但卫鹏自再次上任以来,杀了多少革命党跟仁人志士,就是霍万贤父子,也没少在东北打击革命力量,他们是绝对不会因为面前是手无寸铁的学生而心生怜悯的,学生们再这样闹下去,只会引来牢狱之灾。
“是啊是啊,听话,都赶快回去吧,”吴江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霍北卿,恨不得一挥手,街上的学生就都被他抡回各自学校,“快走!”
“少帅,学生们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少帅也是个读书人,一向又致力于教育,这些学子是华夏未来之希望,今天不过是意气用事,您一来晓以大义,他们也就不再闹了。”薛琰笑着替学生们说好话,顺道儿把这次和平解决游行抗议的功劳扣到霍北卿头上。
霍北卿看着薛琰,半天才冷笑一声,“许小姐真是有一根如簧巧舌啊,行了,”他冲身后的宪兵队挥了挥手,“既然学生们想回去上课了,那就散了吧,”
他冲准备离开的大学生们一字一顿道,“再有下次,谁来也保不住你们!”
“走吧,都赶紧回去,”吴江一个哆嗦,华夏国民政府没成立之前,京都可是被霍家人掌握过两年,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太清楚这爷俩是什么性子了。
看着学生们三三两两的散去,薛琰松了口气,从霍北卿的车上下来,“谢谢少帅高贵抬手。”
霍北卿不屑的一笑,“许小姐惑人心神的本领是跟革命党人学的?”
他真是越看薛琰越像革命党了,只有这些人,才爱拿那些正义,民生,理想之类的大道理来忽悠利用百姓为他们所用,而薛琰,显然非常擅长这一招儿。
“少帅过奖了,我不过是不想看到少帅被大家误会罢了,您一心为国,怎么能蒙受这等不白之冤?”薛琰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站住!谁许你走的?”霍北卿冷笑一声,走到薛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