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贞所在的这个未名城公寓,在市中心商圈旁边,“闹中取静”是这里地价居高不下的原因。
想当年,家庭水平也就挣扎在小康线上的袁梦华女士,一跺脚给安贞在这里置业。
这也成了安贞每每跟她置气之后,最大的心里安慰。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到市局只要骑个小电瓶只需要10分钟的路程;还因为能在安贞烦闷或者难过时,这里就成为她可以蜷缩起来,慢慢消化的小窝。
傍晚,天将黑不黑的时候,安贞踱步在小区里影影绰绰的树荫间,终于卸下了心中郁积着的情绪,见四下没人不禁黯然落下泪来。
安贞抹了把眼泪,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贞。”
磁性的嗓音依旧淡淡的,安贞对这声音已经再熟悉不过,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安贞赶紧抹掉脸上的泪痕,回过头用浓重的鼻音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医生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呢么。”
程郡骁穿着一身休闲圆领运动服,脚上趿着安贞给买的毛绒拖鞋,手插裤兜,面上微微舒展笑容。
树叶在他头上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在高耸的楼房之间释放最后的绚烂。
在葱绿和暖黄的背景衬托下,程郡骁看上去高大清爽。
“得意不走,没办法我只能亲自把他送出小区了。”
程郡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你还别说,小区真挺不错的,大马路上那么嘈杂,这里居然安安静静。”
程郡骁说着坐了下来,平和的表情,很合时宜地岔开了话题,只是为了不让安贞太窘迫。
安贞吸着鼻子点点头:“嗯。”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一阵风吹过,送来阵阵清冽的花香。
“我在这里是不是打扰你了?”程郡骁突然发话。
安贞搅着手指头,突然听到这话,忙抬起头解释:“不会的,你现在身体要紧,伤成这样是因为出任务,还因为我”想到这里,她说话更急了:“总之,贺队也同意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吧。”
“我的意思是,现在会不会打扰你?”
草丛里的景观灯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亮过去,光影勾勒出程郡骁挺拔的身形,当他扭过头朝安贞望的时候,喉结和脖颈绷成一条流畅的线条。
从死神那里挣扎着回来的程郡骁,确实清瘦了许多,安贞望着他,不禁想到了现在还躺在医院ICU生死未卜的康正和刘副队,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还没吃饭呢吧?走吧,回去吃饭。”程郡骁站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转头望向安贞。
“啊?好!”安贞点点头,僵着身子站起来。
程郡骁朝前走,安贞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正走着,安贞一低头,就看见程郡骁趿着拖鞋的脚——鞋子买小了,无处安放的脚后跟上白色袜子沾满了青苔和灰尘。
安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怕程郡骁听见,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然而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安贞一个趔趄,猛然间撞上了程郡骁的后背。
程郡骁回过头,满脸无奈:“表妹,你追尾的毛病是不是得改一改了?嘶,我感觉我的头都要被你撞掉了。”
“抱歉啊,抱歉。”安贞忙不迭地道着歉,小跑着超过程郡骁,先于他一步上了楼。
厨房里频繁地传来这样一句话:“抱歉啊,抱歉啊!”
这是今天晚上安贞的不知道第几次跟程郡骁道歉了。
说好的“回去吃饭”,没有错;但是做饭的人选安贞是彻底预估错了的。
说来也是,人家程郡骁是客人,而且是个病人,怎么样都不合适由他来伺候自己吃饭吧。
安贞如是想着,不由地唉声叹气,倒不是因为不想劳动,确实是因为厨艺拿不出手啊。
就目前来看,她能炒出一个没有蛋壳的西红柿炒鸡蛋,似乎都有点难度。
在看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桌上除了早就用电饭锅盛出来的两碗凉掉的米饭之外,依然空空如也。
再看垃圾桶里,那可就丰富许多:什么被炸焦了的里脊、炒半生的牛肉、还有一个完整地被煮过的紫甘蓝
现在最后一点食材——一个西红柿,外加两个鸡蛋,看样子出锅的几率也有点悬了。
安贞拿着锅铲欲哭无泪,趴在厨房门边悄悄看了几眼坐在阳台躺椅上看书的程郡骁,他老人家倒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一点要过来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安贞都恍惚那天在赵焕家里,用简单食材就能煮出美味佳肴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起来。
“喂?妈?”安贞一手握着炒菜锅,对着锅里迸裂的油花左躲右闪,一手接起了电话。
“我在,我在炒菜呢。”
“啊?贞贞?你那太吵了,我听不清楚啊。”
袁梦华女士坐在沙发上,用力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旁的安宏宇也歪着头挤在听筒边上,想要弄清楚安贞现在在干嘛。
其实早在安贞从市局回家的时候,贺健行就把安贞因为知道康正和刘赟重伤的事情,在办公室里抱着鲁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事情,告诉安宏宇了。
两口子想了半天,这才决定还是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安贞的情绪有没有平复的迹象。
设想过安贞要么依旧还在为这件事痛哭流涕,要么不听贺健行劝阻悄悄跑医院偷偷去看两个人,要么找朋友发泄情绪去了。
但是楞没想到安贞这个时候竟然在厨房里做饭。
“这孩子怎么回事?她不会是想把厨房烧了吧?”袁梦华愁云惨淡地望向安宏宇。
“不会不会,孩子听话,人也坚强,你乱想什么呢?”安宏宇就着袁梦华的手给她顺气。
“但是你有没有听说过安贞会做饭啊?”袁梦华说着就抓起手边的衣服:“不行,我得过去看看她。”
正在夫妻两个整纠结要不要过去看看安贞,只听电话那边“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贞贞啊?你那怎么了?老安,要不要报警啊?”袁梦华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安贞不就是警?你报她自己啊?”安宏宇虽然安慰着袁梦华,但是已经起身准备开门穿鞋了。
“这是怎么了?”程郡骁也听到了声响,来到厨房门口朝里头张望。
只见安贞红着一双眼睛,握着手机瑟瑟发抖。
再看锅里,黑漆漆糊成一团,手里的锅铲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锅里刚才着火了,我就用那个”安贞指了指背后的洗手池:“想把火扑灭,谁知道就炸了!”
程郡骁无奈地抱着手,叹了口气:“你出来。”
“啊?”
“换我,我来做吧。”
程郡骁说着卷了卷袖子,把安贞让到了厨房门边,动手开始刷黑漆漆的锅子。
“还有什么能做的吗?”程郡骁洗洗涮涮,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可做的食材。
“哦,冷鲜柜里还有虾。你不吃鱼,虾吃不吃呀?”
安贞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俨然觉得现在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神,厨神!
“可以,拿过来吧。”程郡骁接过安贞递来的虾子:“你出去吧,等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哦,好。”安贞抱歉又崇敬地朝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这才飘然而去。
安贞坐到阳台边,瞥眼看了看程郡骁刚才读的书,原来是自己读书时候的《刑事侦查学》。
再回头看看厨房毛玻璃上忙前忙后的高大身影,安贞觉得程郡骁真是自己认识的人里头最难看懂的一个。
能打抗揍、机敏内敛,而且还挺讲义气的,不做警察当了混混真是可惜了安贞这般想着,袁梦华的电话又来了。
“喂?你到底什么情况?”袁梦华在那头近乎咆哮。
“什么什么情况?哦,是锅,锅刚才炸了。”安贞找不着更好的形容词,厨房用具在她这里比《行驶侦查学》难懂多了。
“我是说谁在你那?”
袁梦华一语惊醒梦中人,安贞猛然想起来,刚才一着急,电话也没顾得上挂。
“没有谁,就是个同事。”安贞话音未落,就见程郡骁端着一盘茄汁大虾走了出来。
“快准备吃饭,一会儿凉了太腥!”系着围裙的程郡骁,一身家庭妇男的打扮,分分钟让人出戏。
“大哥,你能不能”安贞猛然想起电话那头的袁梦华,赶紧打哈哈:“妈,我们要吃饭了,啧,不是,我做饭的同事,啧,那个我同事要吃饭了,我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安贞后背都升起了一阵白毛汗。
一抬头,就看见程郡骁似笑非笑地眯着一双狐狸一般咄咄逼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你干嘛?不是吃饭吗?”安贞拼命把舌头捋顺。
“嗯,吃饭。”程郡骁顺着她的话,说得字字铿锵,表情依旧一副腹黑男要作妖的节奏。
“你来我家的事除了贺队,谁都不知道,包括我爸妈哪儿,所以你别误会啊。”
“我没什么的,有些事想不清楚就不要讲,别人误会就不好了。”程郡骁戴上手套拨了一颗虾子:“不过安警官终于承认我是你同事了,鄙人也甚是欣慰。”
安贞习惯性地把碗朝程郡骁那边伸了伸,却见程郡骁说罢话,顺手把虾子放进了嘴里。
安贞的表情瞬间凝固,不知道该尴尬还是直接发脾气。
这档口程郡骁又夹起一个虾子剥了壳,瞥眼望了望她:“嗯,好像有点咸,你尝尝。”说着,就把虾子放进了安贞的碗里。
好嘛,一腔怒火又被这个心机男硬生生压了下去。
既然找不到发飙的借口,那索性还是化“生气”为吃饭的动力。
安贞把虾子放进嘴里,眼神顿时有了焦点:“哇,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