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鸭子赊两升稻谷,挨到收麦子就好了,等到鸭子长到三四斤重的时候,我来收购,到时可以拿鸭子抵账,也可以还麦子。”杜梅按市价盘算了下,自个虽吃点小亏,但乡里乡亲的,也就不太计较了。
“梅子,你可真是活菩萨啊,我赶快去告诉他们一声。”张婶丢下铁锹,拔腿就走。
她挨个去把在自家鸭棚里干活的人都拽了出来,将杜梅的话一说,众人个个都很开心,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都跑了来,不放心地围着杜梅,将话又重复说了一遍。
最后,杜梅只得说,让他们晚上来家里,到时,她给他们写个条,凭条~子直接到粮铺里领稻谷。如此,他们方才信了。
及到晚间吃了晚饭,陆陆续续有人到杜梅家里来,二房院里站满了人,妇人们在许氏面前大声夸赞杜梅仁义,又说了一大堆溢美之词,许氏则忙着给他们倒糖水喝,又拿了瓜子花生出来供大家吃。
张氏手里捏着薄薄的一张纸,十分宝贝地小心装在荷包里,这可是一石救命稻谷呢,万不可丢了。她心满意足地在二房喝了一肚子糖水,口袋里又揣满了瓜子花生,这才从院里出来。
门前树影里恍惚立着一个人,这可把张氏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大房周氏。
“大半夜的做什么妖,又寻摸着偷啥!”为在河滩上放鸭的事,张氏早与周氏不睦,这会被她吓着了,立时火大地骂道。
“那臭丫头当真赊了稻谷给你?”周氏顾不上张氏的言语刻薄,着急地问。
“孺人自是心善,见不到乡人们苦,哪里像你这种抠抠索索的家伙,一把米都不肯借与旁人。你这会儿到这儿来做甚?哎呦,像你这样家里种着十几亩田地的,不会也想赊账吧?”张氏拔高了声音揶揄她。
“当真没天理了,咱们家的山林被你们白用了,这会儿还有便宜稻谷赊给你们,怎地会没我的份?!”周氏恼火地说。
“哎呦喂,这会子咱们咱们的叫,也不嫌害臊!我听着,都觉得脸没处搁,梅子家现有了好处,你便上赶着来了,当初是谁闹的分家?又是谁家的亲戚把杜梅娘逼了跳河,最后又是谁把老爷子气死的?”张氏向来嘴巴毒得很,吵起架来,专会捡对方痛处猛戳。
“你胡说八道,闹分家的是谢氏,把老爷子气死的也是她。”周氏可不肯背这个黑锅,大声嚷嚷。
“她如今死了,你当然都赖在她身上,不过她儿子争气,说不定明年就考上举人老爷了,我看你到时还敢这般嘴硬,全赖在人家身上不!”张氏半点不示弱,叉腰跳脚地回击。
“这是怎么了?”二房院里还没走的乡人被外面争吵的声音吸引,全都跑出来看。
“哼……”周氏被张氏一顿抢白,脸色铁青,见众人出来围着看热闹,没一个帮她说话,心里更是气得发疯。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家去!”大金在家里就听见了周氏的大嗓门,他小跑着来拉她。
“他们都白得了好处,只没我们的份!”周氏怒得一把甩开了大金的手。
“梅子这是发善心,咱家里又不差粮食,你闹什么闹!”大金眼瞅着乡人都拿鄙夷的目光看着他,顿觉面上无光。
“你傻啊,他们能赊,你是她大伯,不是更该给么!”周氏恨大金没用。
“糊涂油蒙了心了,赊账不用还的!”大金见自个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管不住女人,心里不免十分恼火。
“你想赊也不是不可以,十分利,你若答应,只管来赊,多少都有!”杜梅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周氏,面上淡淡地说。
“死丫头,你抢钱啊,胳膊肘往外拐,十分利?钱庄里也没这么狠的!他们个个十分利了?”周氏闻言,暴跳如雷。
“对啊,十分利。”众人嘻笑一片,“你敢不敢来赊?”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赶快滚回家挺尸去!”大金被乡人笑得脸如火烧,扯着周氏就走。
众人哄笑一场,不一会儿就散了,隔日,十来户人家都兑了稻谷,村里顿时安静了,再听不见鸭子的叫声。
“梅子,你为我睡个安稳觉,又白损了不少稻谷。”晚上,许氏和杜梅说话。
“娘,这也不算什么,我日后还要收回来些的,乡人们大多心善,也不至欺我。”杜梅拍拍许氏的手,安慰道。
“你几时走,我好给你准备行李。”许氏心里不舍,可不论是宋玖还是叶丹都希望杜梅去江陵城闯闯,他们都竭尽全力帮她,她这个做娘的,再不好拖后腿。
“后日吧,又劳娘费心了。”杜梅低头,摩挲许氏的手,眼泪藏在眼眶里,她娘的话说得再狠,终究是舍不得她的,她心里自是知道,如此才敢一步步走到今日。
“我瞧着小七会侍弄鸽子,你们带去吧,有事,也可以给我们报信,总比牛马跑得快。”许氏摸摸杜梅滑顺的头发,温柔地说。
时隔大半个月后,杜梅和小七带着上山采的香料和鸽子返回江陵城,慕容熙已将码头上的铺子修建一新,连后厨的灶台都垒好了。
杜梅开始着手采买大缸大锅等等后厨用具,其他的香料佐料都是订好的,陆陆续续开始送了来,柴火和生活用品现买现得,一时间,原本空空荡荡的铺子,很快就被各种物件,家伙什堆满了。
东西一应俱全,杜梅和小七手脚麻利地一一归位,慕容熙不会做这些,只站着指指点点,杜梅嫌他啰嗦,遂将他赶回吴家小院了。
第二日一早杜梅带着小七,锁了门,直奔山庄,上次宋玖送来的鸭子养了二十多天,个个膘肥肉厚,油光水滑。
杜钟在杜梅指点下,抓了十只肥鸭,苗氏早就烧好了一大锅热水,妇人们手脚麻利地将鸭子宰杀去毛,照杜梅的样子切掉翅尖和鸭掌,在鸭翅根处开一个小口,将内脏全部清理出来,再用清水漂着。
大家都是第一次尝试,难免做的比较慢,苗氏领着三个妯娌和杜梅五个人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只鸭子处理干净。
“我先拿这些回去按配料方子试一试,若是成功,以后都在这里先宰杀,再送到铺子里卤制。”杜梅找了竹筐,将鸭胚装在里面,加盖了一层湿布。又让杜钟砍了一捆水边的芦苇来。
“我前儿给那两驾马车配了一匹马,你今儿就可以用了。”杜钟指着马厩,果然那里立着三匹马。
“这些翅膀鸭爪,心肝胗肠,今儿是少的,往后若是多了,可怎么办?”苗氏皱眉说道。
“婶子,这个大可放心,下次若是鸭子杀的多,鸭血用盆接住,煮熟了,连着这些弄干净的心肝胗肠都送到清河县的饭馆去,那里可以做出抢手的美味,每次都不够卖。”杜梅笑,鸭血粉丝汤,是梅记食铺的招牌菜,不知被多少人惦记。
“那这些鸭翅和爪子呢?”苗氏又问。
“这些当然要做成卤味小吃的,放心,半点都不会浪费。”小七牵了马车来,杜梅将竹筐和芦苇放上去,两人匆匆走了。
回到码头的铺子里,杜梅动手炒腌制料,八角、花椒与盐小火同炒,待炒出香味,晾凉,均匀涂抹在鸭胚上,不停揉搓,让味道更快地渗入,最后鸭肚子里也要抹上。
将十只鸭胚腌在大缸里,这样的天气,大半日足以入味。慕容熙得空来瞧了瞧,看着大缸里油腻肥厚的鸭胚,并没有什么食欲。
杜梅正在烧卤水,里面出来烧酒和盐,还加了生姜、八角、桂皮、香叶、茴香、豆蔻等香料包,大火烧开,香气很冲,待小火熬煮一段时间后,各种香气开始变得柔和,直到相互交融,鲜香无比。
等到傍晚,杜梅将鸭胚挂在院子里沥水,吃了晚饭,卤水凉了,将晾干的鸭胚再浸泡在卤水里腌制,每个鸭肚子里都灌得满满的。
整整忙了一天,杜梅很累,却又很兴奋,梦里的美味,已见雏形,即将呈现在她的面前。
杜梅做了些简单的吃食,与小七两人吃了,收拾了厨房,临睡前,已是三更天了,杜梅将鸭子捞出来,挂在架子上晾着,方才上床睡觉。
杜梅恍惚地眯了下眼,心里惦记鸭子,天边才泛鱼肚白,她便起身了。
架柴烧火,锅里放了水,加盐和香料包,把生姜八角葱塞在鸭肚子里,又砍了一截空心芦苇管,插在鸭屁股上,待水开了,将鸭子头朝下脚朝上放在锅里,改小火焖煮一炷香的工夫。待到大半成熟的时候,将鸭肚里的水倒出来,灶膛里撤了火,再焖了一刻钟就可以出锅了。
杜梅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大锅蒸腾,水汽氤氲,佐料的新香,以及鸭子的咸鲜,相互交汇融和凝结,弥漫出一种肥而不腻,鲜香诱人的滋味来。
“好香啊!”小七睡眼惺忪,她揉着眼睛进了厨房。
“快去洗洗脸,一会儿来尝尝姐姐的手艺。”鸭子用大盘子托着,放在窗前的长几上,杜梅开了窗,让清晨微凉的风吹进来,这样能更快的晾凉。
“姑娘,你这鸭子可是卖的?”杜梅尚没有开张,风已将她的手艺传到了四处,有早起的人闻香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