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询醒来走到窗前,看东方刚刚发白,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看来今天不会下雨了,再修整几日,就可以拔营出寨,进军西洱河了。正想着,只听大门外乱哄哄人声嘈杂。

韩琦早就已经醒来,看李询还在身边沉睡,怕把他吵醒,所以躺着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见他睁开眼翻了个身,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腰上,柔声笑道,“天不早了,我去打洗脸水。”轻轻挪开他的手臂,跳下竹榻来穿上衣裳,拿着铜盆刚要下楼,听到动静也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情况,才要下楼去问,吴刚咕咚咕咚跑上来,说道,“南边那个寨子里,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说是得了癔症,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家里人抬着来这里找圣姑看病。看门的士兵不让他们进来,就嚷嚷起来了。”

韩琦问道,“杨将军和夫人知道吗?”

吴刚说,“他们应该也被吵醒了。”

李询略一思忖,吩咐吴刚,传我的令,众将兵各司其职,不许胡乱走动,吴刚答应着去了。李询问韩琦道,“你听说过这种病吗?”

韩琦微微点下头,说,“体弱的人,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找上身,借她的身体说话,我小时候有一次跟着母亲哥哥赶夜路,就撞客到了,发烧不退,郎中也治不好,后来请一位僧人治好的。这个老妈妈发病,大概是最近打仗死了那么多人,中了邪,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李询说,“他们南蛮,也会装神弄鬼,我军在此地驻军日久,怕有人借机乱我军心,琦儿,你盯着阿蝶和她那几个师妹,防备她们作乱。”说罢,下楼去找郑和孙飞虎商议计策。韩琦也随他下楼,去门口打探消息。

阿蝶已来到门外,见那妇人脸色蜡黄,嘴边带血,面目狰狞,咕咕哝哝说着听不懂的当地语言,手舞足蹈忽而大声呼叫杀人,害人等语,几个壮汉都按不住她。

阿蝶吩咐将病人抬进来,守门的士兵拦住他们不让进,此时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阿娇赶到说道,“让两个人抬着病人进来,其余人等都散开,在此滞留的,以妨碍军务处置。”众人听了,各自走开,也有离的远些听消息的,议论纷纷。

阿蝶叫把病人抬到屋内,洗手焚香,烧了纸钱,看着韩琦说道,还请李夫人把我那个紫葫芦拿来,才好救人。众人目光齐刷刷都看着韩琦,韩琦忙跑去拿来葫芦,阿蝶接过来,取一粒紫金丹给患者灌了下去,半炷香功夫,那妇人便不闹了,虽然还不睁眼,倒像是睡安稳了。抬她的两个儿子跪倒地上拜谢阿蝶。

阿蝶问他们为何发病,原来这妇人前些天去树林里捡柴火,看到几具人的骨骸扔在那树林深处,而且骨骸上面血肉新鲜,分明是刚死不久,被人剔去皮肉,妇人受了惊吓,回家就发高烧,几天下来,水米不进,神志不清,打听到这桃花庄有圣姑妙手回春,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才来此求医。

阿娇说道,“怪哉,前几天交战,死了不少人,莫非是埋掉的尸首,被野兽刨出来了?”

那病人的儿子环顾四周,看屋内只有自己族人,低声说道,“我听人说,唐军来我们这里打仗,都不带军粮,抓了俘虏,就生吞活剥,心肝五脏都吃个干净,剩下骨头还给我们,那几具骨架,就是他们吃剩下的扔在树林里。”

阿娇忙打断他,“简直胡说八道,我这里驻扎的唐军,每天都是吃粟米粥,里边顶多一点点牛羊肉,孙,李二位将军和士兵吃的都一样,哪里有什么人肉?”

韩琦学着他们本地口音,问道,“听说来的话,本就可疑,分明是有人造谣中伤唐军,居心不良。”

那汉子说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我们寨子里,胆小的都不敢出门了,据说他们军医,还用小孩眼睛做药引子,有孩子的,能跑的都跑了,没跑的,夜里睡觉,把孩子锁柜子里面,怕被人偷走。”

阿蝶不置可否,包了几包药给病人儿子,叮嘱回家后,每天按时煎服。那汉子谢道,“来的匆忙,没带银钱礼物,下回来一定补上。”

阿蝶笑道,“我这里宁愿架上药蒙尘,也不愿世间多病痛。区区几包药,不足挂齿。”

那弟兄俩千恩万谢,抬着母亲走了。

韩琦便对阿娇说,“此事非同小可,我去告知孙将军,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是真是假,几日便可知晓。”

孙飞虎,李询和几个副将正商议军情,韩琦推门进来,把阿蝶看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飞虎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吭声。

韩琦看他们神情,根本无动于衷,难道那个南蛮汉子说的是真的?而且,李询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刚才他听说是癔症,就抓紧来找孙飞虎商量,想到这里,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李询看她变了脸色,叫飞虎他们散了,拉着韩琦回到竹楼,坐在竹榻上说道,“我说了多少回,不要跟我来这里,既然来了,就老实在军营里呆着,你就是不听,还说什么也不怕,这回吓着了吧?”

韩琦自以为见过几回血腥场面,没什么可怕,还是禁不住浑身发抖,紧紧抓住李询的手,说道,“我知道前朝有天灾人祸的时候,百姓没吃的,饿极了,会人吃人,可是如今是大唐盛世,贞观年间,大军出征并不缺少粮草,为什么还要吃人?”

李询轻描淡写,说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那戊边的将官,向来有剔肉还骨的习惯,不然如何震慑那些蛮兵?如今我大唐国家强盛,尚有不知死活的南蛮,藩兵来犯边境,自古弱肉强食,不收服他们,被吃的就是我们了。你在桃花庄这些天,不知道押运粮草的船过不了泸水,士兵们没有吃的,把野菜都吃光了,多数士兵都是喝稀粥等待粮食,并没有侵占半点本地人的粮食财物。”

韩琦垂下头,半晌说道,“我和阿蝶阿娇她们讲了这么多天,我们大军是仁义之师,还说将来把她的东西都还给她,出了这样的事,谁还肯信我?”

李询不屑说道,“你压根就不该和她们掺和,非要去招降阿蝶,最后还不是刀枪相见才制服她们?还差点丢了你的小命,既然这样,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理她们了。”

韩琦沉默不语,李询起身说道,“我去军营里看看,一会儿叫吴刚给你送饭来,你看,我这些天画的对付南蛮的刀法,哪里需要改进一下,或者和吴刚比划比划,等我回来,一起教士兵操练。将来进攻西洱河,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会用到的。”

韩琦点头答应了,看了一会图纸,听到竹梯咯吱咯吱响,吴刚端着托盘送饭来了,问他道,“阿娇她们,没说我什么吧?”

吴刚把饭菜放到竹案上,说,“姐姐何必在意她们?保重自己身体要紧,”

韩琦说道,“小王爷不让我出去了,外边有什么动静,你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吴刚应了一声是,“我一会去找阿满打听打听,她什么事都给我说。”

韩琦看着他,说道,“兄弟,我们将来得胜班师,要回成都的,你不要和那个女孩子走的太近。”

吴刚笑嘻嘻的说,“我不接近她,怎么帮你打听消息?”

韩琦白了他一眼,“我宁愿蒙在鼓里,也不要你骗人家女孩。”

吴刚叹口气说,“我可没有骗她,不过是觉得和她聊得来,这世上的苦命人真不少,阿满是前几年阿娇从嶲州城外捡回来的小乞丐,那时候才十岁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后来又跟阿蝶在桃花庄住了几年,倒学了不少东西,阿蝶弄得那些药,她差不多都会弄,还会做许多好吃的,对了,她还会训大象,训猴子。姐姐,等打完仗,我们把她带成都去吧?让她侍候你,侍弄你院子里那些花草,怎么样?”

韩琦皱了眉,问道,“你都说了,她是个苦命人,你应该劝她在家乡找个意中人,一起白头偕老,岂不比去成都侍候人强?”

吴刚说,“那她这辈子也离不开这鬼地方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她们几个姊妹,宁肯一起过日子,也不随便嫁人。”

韩琦说道,“她们将来怎样,有阿蝶给她们打算呢。我问你,那些蛮子传说我们军人拿他们俘虏当干粮,还说用他们的孩子做药引子,是不是真的?”

吴刚笑嘻嘻打岔,说道,“姐姐,你也够厉害了,拿这种事下饭,不觉得恶心?”

韩琦吃了一口饭,满不在乎的说道,“别说提一句,就是这会儿眼前摆着几块人肉,我也吃得下饭。”

吴刚啧啧称赞,“我就佩服姐姐你,一点不矫情。其实你这饭里的肉,就是人肉”

韩琦听了一阵恶心,急忙吐了出来,又喝水漱口,吴刚看了哈哈大笑,“我逗你玩的,还真信了,牛肉人肉都吃不出来。”

韩琦笑骂着拿起笤帚要打他,吴刚急忙讨饶,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剩下的饭也没胃口再吃,放下汤勺,擦拭一回李询的盔甲,洗干净他换下来的衣裳,独自一人躺在竹榻上,心想,既然都是听说的,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造谣,挑拨我军和南蛮关系,看来以后再想招降南蛮,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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