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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河?!是说要把那个小姑娘推下河活活淹死?!

红夜大吃一惊,下一刻已愤然冲出马车。

“住手!快住手!”

“玉儿!”

殷沧海暗叫该死,却哪里拦得住。红夜冲进人群激动不可名状:“什么叫喂龙王?!简直荒谬透顶,快放开她!”

过路客打乱祭祀,山歌停息了,小女孩也戛然愣神,从长老到村民纷纷现出怒容,然而一转头看清,竟又一时忘了恼怒。一个拄着拐杖的长老走上前,上下打量,他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没见过这样标致水灵的女子。

“丫头,你是什么人?不知dào

打扰祭祀是要冒犯神灵的吗?”

红夜伸手指向小女孩,大声问:“你先说清楚,这孩子为什么哭成这样?什么叫喂龙王?莫非就是要把她活活淹死?”

长老倍感困惑,看打扮像本地人,却为什么会问出这样奇怪的话?

“丫头,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我就是不懂!这孩子得罪谁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长老回头看看红衣小女孩:“你这丫头尽说奇怪的话?百灵是村里人见人爱的孩子,怎么会说得罪谁呢?正因为她是公认最出众的童女才被选中敬献龙王。”

红夜更无法理解:“谁告sù

你龙王想要童女?既然是大家最喜欢的孩子就不心疼吗?”

长老说:“再心疼也比所有人都没了活路要好啊,丫头,你大概是过路的,根本不了解。我们这个村子世世代代都以打鱼为生,可是自从夜空现神龙,易水河就不再养人了。每日撒网能捕到的鱼虾一日比一日少,到七天前已是一条活鱼也见不到,不仅如此,连围塘饲养的鱼苗也在一夜间全都没了踪影。村里都慌了神,请来大寨的法师特意看过,说是龙王发怒了,若不赶快喂饱龙王,也就别指望再送鱼鲜养活人。”

红夜满眼荒唐:“易水河的变故皆因地底传不祥,与龙王何干?从没听说天降万物养人还需yào

做交yì

的,龙王更不可能会吃人。荒谬!简直荒谬透顶!立kè

放了这孩子,不然你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下平地起惊雷,数百村民顷刻激动起来:“喂,你这丫头哪来的?怎么说话呢?”

场面乱起来,殷沧海连忙将她拉到身后,一面喝止村民,一面在耳边低声劝告:“玉儿,算了,这种事你管不了的。”

红夜偏不信邪,瞪着愚昧乡民大声说:“听清楚,龙王不吃人!也不会因此就让易水河重新变出活鱼来!你们这样做,除了害死一条人命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完了!这无疑是犯了更要命的禁忌,连长老都在顷刻大怒:“住口!哪里来的妖女,打乱祭祀还这样诅咒大家,你就不怕触犯天道遭报应!”

“滥杀无辜才是犯天道!”

红夜也在顷刻大怒,毫不留情警告村民:“自己看清楚,同村乡里,你们害死的是至亲!如果不想背上血债就赶快放了她!这孩子不可能为你们换回生计懂吗?!”

“住口!”

“妖女!”

“大法师说的话还能有错?!”

“少跟她啰嗦,打死她!”

……

愤nù

乡民哗啦啦蜂拥潮涌,殷沧海霍然拔剑,一记劈空斩厉声大喝:“站住!谁敢过来!”

一声巨响,眼看脚前岩石竟被劈出恐怖深壑,村民全都愣住了,一时难以置信,纵然满心愤愤也无人再敢冲上来。长老站出来怒目相向,大声说:“外乡人,这无关你们的生计,自然可以说得轻松。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再敢无礼捣乱,我们就算拼上性命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红夜瞪着不可理喻的乡民,再看看岸崖边命悬一线的孩子,忽然开口说:“好吧,如果你们坚持这样相信……我去!让我替她去投河总行了吧?”

长老暂时收敛怒气,看看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却又露出不屑,毫不客气的质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你还是童女吗?如果已经失了身,玷污神灵才要给全村招惹灾祸!”

红夜急了:“不然还要怎样?难道非要杀了这孩子才甘心?她救不了易水河,更救不了你们……”

“玉儿,别说了!走!”

殷沧海低声喝止,扯着她不由分说撤出是非地。

山崖越来越远,祭祀山歌又重新唱起来,能清晰听到小女孩重新爆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随后很快,一声沉重的落水声,一切到此结束。

“啊————!!”

红夜受不了了,悲声大叫就要冲向易水河,却被殷沧海死死摁住。她拼命撕扯哽咽不成声:“放手!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可以救那孩子的,为什么不救?再耽搁片刻就真的救不回来了,放开我!”

殷沧海暗自苦叹,却没法放手,数百村民还都围在山崖观望,他很清楚这种事是根本管不了的。叹息相劝:“玉儿,我知dào

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可是你想过吗,这就是民风习俗。人们根深蒂固认定的信仰,只要想法不变,事实也就无法改变。即便你今日把这孩子救回来了,等到来日重摆祭坛,她还是一样要再被推下水。”

红夜不接受:“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殷沧海又是一叹,反问她:“怎么救?杀了那些愚昧村民?而如果不杀,他们活着就还是会继xù

祭河。玉儿,听我一句,这种事你是管不了的,关乎民风信仰,无论外人看起来有多么愚昧,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轻易动摇和改变的。除非是你有本事让人们彻底打消这种念头,否则触怒民风,最终的结果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还要惹来一身骚。”

*******

减行渐远,山崖渔村再也看不见了,红衣小女孩从此淹没于滔滔河水,这个世界也从此再与她无关。当最后救人的希望随着时间隐没,红夜沉默下去,再不曾说过一句话。

天将日暮,殷沧海赶着马车来到一处半山龙王庙。这些年天下北旱南涝皆因水成患,故而各地龙王庙的香火也都变得鼎盛起来,即便是在以百鸟为图腾的少昊东夷也无可避免。到来时,龙王庙内外已聚集了不少逃荒流民,看样子应该都是打算在这里过夜的。殷沧海找到主持道长,掏银子出手不吝啬,于是,显然比流民体面很多的过路客有了干净厢房落宿,更有素斋饭菜送进房间。

“玉儿,好歹吃一点吧,多想无益。”

浓浓的阴郁如散不掉的乌云,一整天粒米未进了,殷沧海百般哄劝,可惜就是没法令现状改观。红夜推开碗箸,黯然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他略显懊恼的扔掉筷子,扳过脸来让她看着自己:“玉儿,我知dào

这种事让你很难受,可是……我必须告sù

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如今的天下就是这个样子!死人遍地,活命难求!一个小女孩无辜葬送又算得了什么?这就叫民不聊生你懂吗?如今离家浪迹天下,这样的事,这样无辜葬送的人,今后看到的只会越来越多!甚至比这更冤枉更凄惨的俯拾皆是!可难道这样就不活了吗?路还是要走下去,你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又有什么益处?”

红夜也激动起来:“不然应该怎样?看多了便可以熟视无睹、习以为常?就因为民不聊生,所以一个小女孩的葬送也就不值得难过?沧海,你知dào

天道好生,可是有没有想过理由何在?一条人命究竟有多重的分量,你确定自己真的清楚吗?!”

说着,她拉起他直奔龙王庙大殿。

香火鼎盛,塑像金身何其美惑,然而,看在红夜眼中只有憎恶。供桌上堆满了贡品,布施箱里塞满银钱,过路宿夜的流民也要人人磕几个响头以表崇敬。她指着这一切,满目荒唐:“这是什么?对一座泥塑死胎虔诚献礼,却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推进深渊无动于衷?这是敬龙王?即使龙王真的看到会喜欢?会笑纳?!这根本就是世间最荒唐的笑话!”

红夜难过得想哭:“神灵究竟何在?为何人们这样熟视无睹?它明明就在你我身边啊!”

身边?殷沧海不明白,低声劝告:“玉儿,除非让人人都知dào

你是谁,或者是你拥有令人敬畏的权柄不敢不从,否则仅凭一介布衣,又怎能指望世人肯听你的劝诫?”

“谁说是我?与我何干?!”

红夜悲愤交加:“沧海,你想过一个问题吗?三界六道,无论九天佛陀还是神鬼魔,龙也好、仙也好,或者算上世间所有的妖精幽灵、魑魅魍魉皆在内,为何总要化成人形方为得道?”

殷沧海一愣,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

“因为根本就不存zài

所谓‘人’的形象,这就是神灵本身的模样!天地创始,天神是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人,就是神灵在地上的化身!天赋智慧让其得以超脱禽兽、掌管万灵。你说人世肮脏吗?但为何还有那么多的美好,还有那么多让人留恋不舍的东西?正是人的聪明才智创造了世间最美的一切。何谓神?何谓人?满天神佛与人的关系又该怎样衡量?神灵究竟何在?它就在这里!人,就是行走世间的神灵!只要生而为人谁又不是?天赋灵性与生俱来,天与人本就是一体,所以你说,天道又怎会以人为食?又怎会轻忽人命如蝼蚁?”

红夜越说越悲伤,哽咽难言:“究竟是什么蒙蔽双眼,竟会让人忘记本来应有的样子?人与人聚在一起,本是为了从彼此眼中看到神灵的样子,可为什么……”

看到的却总是魔鬼!

殷沧海沉默了,直到这时才真zhèng

明白她的锥心刺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舍身之道从何来?生而为人,谁又曾想过一条人命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夜晚弥漫浓稠感伤,一同寂寥坐大殿,遥望塑像金身,他的眼中浮现一抹悲凉。

“习武之人闯江湖,自我有记忆开始,侠客也好、战将也罢,所遇到的武人无不是以杀戮为荣。刀头舔血、杀人如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闯天下;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字眼非但不是贬意,反而是自我标榜的资本,是荣耀和骄傲的象征。现在想想有多么可笑啊,天道恨杀,而武道中人热衷杀戮的旗号,却每每总是替天行道……”

***********

伤感的夜晚,乌云遮蔽月光,当时近午夜,沉睡中的龙王庙忽然被一阵骚乱惊醒。屋檐上的馋猫首先察觉异样,殷沧海也听到了。有大队官兵直扑而来,喧嚣呼喝似乎是在抓一个绿眼睛的巫婆。

巫婆?!

片刻工夫,搜捕官兵已冲进龙王庙,火把丛丛惊醒过夜流民。官兵二话不说就在人堆中搜寻起来,拉拉扯扯姿态粗暴,大声喝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绿眼睛的巫婆?”

场面混乱起来,搞不清状况的流民惊慌失措,许多被官兵揪扯的女人孩子哭叫成一团。

“玉儿,快回房去。”

殷沧海护妻正要退出大殿,屋顶上的馋猫忽然传来沙哑咆哮,砰然闷响,一道黑影从房梁重重摔落。他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自己根本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不速客竟已来到头顶?

落地后,彼此相距不过几步之遥,殷沧海得以有幸看清,不速客的确是个女人,却已残废,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用膝盖和手肘艰难爬行。猛一抬眼,她的眼珠果然散发出森绿幽光。殷沧海满腹惊疑,惊的是近在咫尺,他居然听不到这女人的心跳脉动,疑的是这样一个连走路都困难的残废,又是怎么跑到房梁上去的?

就在残废女人抬眼的霎那,他身后传来红夜惊呼:“你……银杏?!”

这一声开口,也让残废女人猛然一震,没错!她正是当年在商队因海红珠而遭受重罚的俏丫头银杏!因此,这个声音,她永生刻骨难忘!

残废女人骤然发出如野兽般的凄厉吼叫,下一刻,一股黑烟从她手肘处的衣袖爆散开来,整个人爆起直扑夫妻二人。

她快,殷沧海更快!一道红光横扫大殿,屋顶上馋猫也在同时直落头顶!舍身饕餮齐出手,银杏注定逃无可逃,红夜却猛然大叫:“不!不要伤她!”

生死刹那,一瞬间的拦阻,袭击者因此保下一条命,但饶是如此,她也被犀利剑qì

震出数十丈开外,轰隆巨响撞塌大殿一堵墙。

打斗惊动官兵,人马立kè

蜂拥而至。残废的银杏倒在碎墙废墟中大口呕血,她挣扎着伸出不听使唤的残手,从怀里摸出一枚黑色药丸吞服,一股森绿的诡异气息瞬即笼罩面颊,舍身剑下如此严重的内伤竟转瞬痊愈。

殷沧海匪夷所思,这家伙是什么怪物?!

残废女人对怒喝围拥的官兵视而不见,一阵哈哈狂笑,甩出腥臭黑烟。那黑烟似乎比浓度最高的酸碱更可怕,凡沾身者,立kè

倒地发出嘶声惨叫,身上的衣服都像被烧着一般冒出烟雾,大块皮肤以惊人速度腐坏溃烂。

一时间,鬼哭狼嚎响彻夜空,在此过夜的流民都吓傻了,其余官兵见状也无人再敢冲上来。只能自己给自己壮胆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巫婆,巫术害人就不怕遭报应?!你逃不掉的!少昊全地没有人会放过你!”

银杏笑得更加张狂:“我?你们确定不该放过的真的是我吗?”

她伸手指向红夜,厉声大喝:“睁开眼睛看清楚吧!海红珠!她就是海红珠!妖孽逍遥在世,她根本就没死!可怜你们这些愚蠢的傻瓜居然硬着脖颈不肯相信!”

一语惊四座,遥想魔王海罗姆为祸十三年,少昊全地谁能不知dào

海红珠的名字?魔王唯一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据说是饿死多少婴儿,用人奶沐浴才给她养出如羊脂般的细嫩肌肤,又是折磨死多少美貌处女,用熬炼的人油滋养,才养出入瀑布黑缎一般的秀发……

无数目光齐刷刷投向这边,殷沧海回头一看暗叫糟糕,方才剑qì

扫掠竟也掀飞了玉儿纱帽,绝世容颜已毫无遮掩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细如白玉的肌肤,黑如绸缎的秀发,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若说她是海红珠恐怕没有人会怀疑。

“海红珠?你真的是海红珠?你没死?!”

人群骚动起来,红夜暗自叹息,看着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银杏,满目悲伤:“你误会了,我不是海红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

银杏哈哈大笑,眼神锋利如刀:“小妖精,到了现在还想狡辩?!你敢说在那岩洞里不是你亲手杀了海罗姆?不是你亲口说她欠的债你来还?还吧!赶快还吧!现在已经到了你还债的时候!”

红夜沉默了,而这一刻的沉默,看在人们眼中分明就是默认了。少昊子民因此群情激愤,不知多少人怒吼着冲上来。

“抓住她!”

“杀了她!”

殷沧海勃然变色,一道剑qì

将所有人震飞出去,厉声大喝:“住手!谁敢过来?!一群没脑子的蠢货,就凭一条疯狗乱咬,你们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家伙是谁?一个正遭遇缉拿的巫婆说的话也能信?”

他说的不无道理,人群稍稍平静了些,但还是半信半疑,所有焦点集于红夜,七嘴八舌嚷嚷开。

“你说不是又怎么证明?”

“对,让她自己说,敢不敢对着五色神鸟起誓,说她不是海红珠?”

红夜对一切质问充耳不闻,她全部的心思都在眼前如厉鬼般可怕的银杏,往事历历幕幕,曾经在商队共处的片断清晰回到眼前。昔日的俏丫头是何等伶俐娇美,商队里人人讨好的一枝花,红夜无法想象她怎会变成现在的模样。老阿妈忐忑的忏悔回荡耳边……银杏做错事,受了罚……罪过啊罪过……为了救一个人,却害了另一个人,不知dào

菩萨会不会宽恕我……

受罚……是因为她的缘故吗?心头阵阵作痛,红夜难过得想哭:“银杏,这些年……你经lì

了什么?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呀?你不该……你真的不该……”

“玉儿,别理她!”

殷沧海在耳边低声警告,叫破海红珠,在这种情况下承认认识这巫婆娘子,实在很不明智。红夜充耳不闻,反问他:“沧海,可知dào

她为何会有绿色的眼睛?你还记得格桑高原上的魔教教主吗?”

殷沧海当然记得,金轮法教,以黑妖术残害一方,那形容可怖的巨人算得上他迄今所遇最强dà

的敌手。他猛然恍悟,是,想起来了,那巨人妖怪的眼珠也是绿色的!按照皮皮的说法,那是因为……

“以灵魂为交换,与魔道修罗立约的标志!”

化身疯狂巫婆的银杏,竟然也走上了以黑妖术换取力量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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