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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护府下贴,想不露马脚全身而退非易事。一场接一场比武战擂,殷沧海开始头疼了,他真是搞不懂,这些将官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谁也不认识,却好像都和他有啥深仇大恨似的。连同第三阵上场的孟魁,竟一个赛一个的出手狠毒,招招都是往死里整的架势。照这样下去他根本就不能输,一输就没命啊。

殷沧海自然不明白,因为令众将切齿不能相容的最最重yào

的第一因,根本不是武人好斗的颜面问题,而恰恰是最铜臭的银子问题!他一趟走镖,镖局的价钱不论,单是给他一人的额外馈赠就叫到了一千两!这是什么概念?想他们多少战将,高高在上封官拜将又有什么用?最实jì

的饷银能有多少?他一个走镖的,不上阵不杀敌,不需提头卖命,更不用应对官场种种令人头疼的人情是非,就轻轻松松赚进丰厚家财,换了谁心里能平衡?本来就已经愤愤不平憋了一肚子气,到今日上场一试身手更无异于火上浇油,就这两下子?比自己能强到哪里去?凭啥他一个走镖的能过得这般滋润?不让他足足吃点苦头岂非才叫对不起他?

征虏将军孟魁,论实力更在项垒之上。不说别的,征虏将的职位就决定了他的本事乃十二人中第一把交椅,征虏、征虏,太平时为将,到了战时就是当仁不让的头阵先锋官。因此说,孟魁无论马上、步下,长短兵刃、拳脚过招,也都是当仁不让一等一的好手硬手。

由他上阵,殷沧海登时被逼得‘险象环生’,梁平在一旁看得心跳发慌,冷汗不知不觉湿透衣衫。心里着急,又气又恨,该死!可恶!这些将军要干什么?这不是故yì

欺负人吗?殷镖头不敌已经这般明显,还要下死劲的出杀招,照这样打下去迟早出人命啊!若是殷镖头有个好歹,他回去该怎么交待?

比武场上,殷沧海眉头紧锁,正思索这一阵该怎么了局。孟魁夺命杀招再临头。一掌直扑面门,他看得清楚,孟魁的铁掌筋络爆起,掌心凝聚黑气,赫然正是毒荫黑砂掌。仅看掌心黑气便知他这门功夫练得足够到家,别说是挨招,就是被掌风毒气撩上也够人一呛。

殷沧海怒上心头,可恶!无冤无仇,素昧平生,身为庇护一方的朝堂战将,理应爱hù

百姓保治下平安。有什么理由要对他一介布衣平民如此狠毒?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就在他立意要还以颜色的时候,孟魁一声断喝,铁掌迎头直劈。

“当心!”

场外旁观,梁平也已看出这一掌的厉害,一团黑气直罩殷沧海面门,眼看他就要躲不开,梁平再顾不得其他,扑身而上来援手。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殷镖头不能出事!奉龙镖局都要指望他!而自己代表东家,到这种时候不能不管!

梁平突然冲上来要替他挡杀招,殷沧海吃了一惊,暗叫该死!生死刹那变故之境,他没时间多想了,一把扯住梁平,内息一震将他抛出场外,而这一边再想躲闪已不及,‘砰’的一声闷响,肩头结结实实吃了一记毒荫黑砂掌。太过凶悍的杀伤力,将肩头衣衫都震成碎片纷飞。露出体肤,但见右肩胛处一个清晰黑掌印,大片皮肤呈现紫黑。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突然,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殷沧海满心懊恼,毒荫黑砂掌何其阴毒,中招时他完全下意识的运功相抗。但听一声闷响,他站在原地未动,孟魁却如断了线的风筝分出去,沉重落地,随即抱着手臂发出痛声惨叫。

梁平惊魂未定,跑回来骤肩他肩头伤情,不禁变色:“殷镖头,你没事吧?”

本来没事,现在有事了。

殷沧海心中不知暗骂了多少个该死,中招霎那他已经是拼命控zhì

了,意收力停,万没敢让雄厚内力爆fā

出来,不成想还是弄成这样。看孟魁远远倒在数十丈外,痛得声音都变了,几个人跑过去察看伤情,他一条胳膊赫然已脱臼,发力那只手掌,腕骨更是断了几折,更有黑砂掌毒气反噬自身,颤巍巍连忙命人去取专配解药……

殷沧海心知这下坏了菜,果然,丁大帅拍案而起已是勃然大怒,就算不看孟魁的反应,仅是方才挡梁平那一下,底细已经暴露无疑!见机之快,威力之强,随手一扯就让一个大活人腾空飞出十几丈,看梁平被震飞的架势都好像是用大炮崩出去的一样,这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事吗?如果他有这种本事,又怎可能在前两场被逼得那般狼狈?这摆明是装蒜!

没错,这才是让丁大帅最感可怕的地方,自己手下人,今日比武有多么不留情,他看得清楚明白,宁可挨上一掌都不肯露真功……他在想什么?

丁毅面色阴沉,眼神锋利如刀:“殷镖师,好功夫啊,今日真让本帅大开眼界。”

殷沧海低垂眼目:“在下才疏学浅,一时情急失态,万望大帅及各位将军多多包涵。”

丁毅哈哈大笑起来,眼神中满是如火的愤nù

:“情急失态?高啊,骂人不带脏字!殷沧海!你好大的胆子,戏弄本帅莫非是存心找死?!”

他依旧不抬头:“在下不明白大帅此言何意,还望大帅容情,让在下尽快回去治伤。”

梁平也连忙说:“是啊大帅,您看看,殷镖头也伤得不轻,只怕耽误不得。”

丁毅又笑了,走过来侧眼看他肩头伤,鼻子一哼冷冷说:“哦?本帅怎么没看出来?殷镖师,到了现在还要和本帅做戏么?若伤势真有问题,凭这一巴掌的威力,立kè

送药就医的岂非早该是你?一个征虏将都快让你给废了,居然还敢狡辩!”

殷沧海面无表情:“在下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大帅亲口承诺,擂台比武死伤自负,孟将军与在下皆同时受伤,理论起来也无非是个平手……”

“你不明白……”

丁毅毫不客气打断他,冷声说:“那好吧,本帅就说点你应该明白的事。哼,其实何必再费力狡辩呢?你究竟是不是在做戏,只需yào

一条佐证便足以证明!”

他说:“商人!西凉商贸重镇,镖局请镖的主顾有哪个不是精明生意人?正所谓‘无奸不商’!商人无利不起早!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生意人,会没有理由的出高价,去买一件物非所值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告sù

我,愿意出一千两银子请你走镖的主顾,都是吃饱了撑的,嫌银子太多没处使吧?”

殷沧海低垂眼目:“是啊,在下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谣言。莫说从没有一千两银子走一趟镖这种事,就算是有,那也是镖局所得,与在下何干?”

梁平在一旁听得惊疑不定,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极力否认自己的能力,更否认金牌抢手的事实,但有一点很清楚:他没有理由不帮自己人啊。

梁平连忙接口:“没错,这都是外面以讹传讹的太过分了,高价也必是高风险,就算真有这种暴利肥差,以四爷的谨慎,怕也未必有胆子接啊。”

丁大帅眼神更冷:“是么?这就更奇怪了,若说做镖师所得丰厚嘛,你因此不愿做官倒还可以理解,但如果不是这样,就未免太不合常理了。说吧,你这般藏头露尾,隐瞒推托,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不想做官?”

殷沧海露出一抹苦笑:“大帅坚称在下是故yì

隐瞒推托,却要在下如何作解?”

丁毅勃然大怒:“殷沧海,你莫非今日是存心找死?!当本帅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早在比武之前,本帅就觉得你这家伙不对劲。封官拜将自古人人向往,若不是脑袋有问题,谁不想千里马遇伯乐,大展宏图从此赚个好前程?当本帅说出保荐之意时,合理的反应只有三种:一是喜,二是惊,三是愁。若喜,那是满身本事得用武之地,正合心意;若惊,那是毫无心理准bèi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若愁,则是你很满yì

现在的生活,报酬丰厚谁不愿享清福?一旦成了战将为朝廷效力,当此兵乱时局则极有可能被派往前线,提头卖命今日不知明日生死,寻常人不愿意去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呢,你一不喜二不惊三也不愁,本帅从你眼睛里看到的居然是厌烦!换言之,你不是没胆子做战将,而纯粹是不愿意!拍着良心自己说,本帅可有冤枉你!”

殷沧海越听越磨牙,这个丁铁头,果然不白给,不是那些草包官员能相比。衡量现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继xù

矢口否认只能让事情陷入僵局。看样子不承认已经是不行了,心思飞转,他沉思片刻开口说:“大帅,还请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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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书房,屏退左右,丁毅的脸色阴沉如铁:“神神mì

秘,你想说什么?”

殷沧海抱拳施礼说:“大帅察辨过人,在下的确是有意推托,故而矫饰隐瞒。但是,正如大帅所言,若非脑袋有问题,谁不想千里马遇伯乐,大展宏图从此赚个好前程?在下这样做也实属无奈,封官拜将并非不愿不肯,而实在是不能啊。”

丁毅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殷沧海露出一抹苦笑:“实不相瞒,在下昔日也曾是朝堂一将,只因遭逢祸事,终其一生难翻身。乃是被逐出京师,永不录用之人!这般境况,又如何敢承大帅的好意?”

丁毅心头一震:“你从前是做官的?也是武将?”

“正是。”

丁毅皱眉思索:“这就难怪了,凭你一介布衣平民能洞悉天下时局,能让太守推崇备至,曾经为官倒还说得通……那么,永不录用又从何说起?你是遭了什么祸事?”

他故yì

重重一叹说:“株连。昔日主公身遭横死,正乃树倒猢狲散,隐姓埋名流于市井,也不过是苟且偷安保一份活命罢了,又岂敢再有妄念,奢谈前程。”

丁毅神色阴晴不定:“昔日主公?谁?”

殷沧海走到桌前,手蘸茶水写出一个字。

雍?!

就这一个字,让丁毅神情骤变。他分明意识到这个字代表的是谁,只是不太敢确定,半信半疑小心询问:“你……难道你是说……”

殷沧海微微一点头,更加明确的点给他:“在下昔日主公姓李,不能见容的仇人也姓李,这样说,大帅总该明白了吧?”

丁毅听得心惊肉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再开口时,语气不知不觉已经变了:“敢问兄台究竟是谁,恕丁某耳拙,好像……从没听说有哪位将军叫做殷沧海。”

他淡然回应:“在下已经说了,隐姓埋名,不过为一份苟延活命。有些事,多说一句,人头不保;多听一句,恐怕也要断送前程,大帅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丁毅很识趣的闭嘴不敢再问了,他微微一笑,抱拳送上‘肺腑’劝言。

“还是那句话,大帅好意,在下心领。无奈前孽加身,这样的身份避嫌唯恐不及,又怎敢再有非份之想?若一不小心传出去,连累大帅岂不更要糟糕?”

******

直到走出督护府,梁平还像做梦一样没回过神。眼看大帅动怒,一场暴风骤雨无可避免,谁知书房走一趟,居然就莫名其妙的不了了之了,怎么回事啊?

“殷镖头,你和丁大帅说了什么?他怎么不追究了?”

殷沧海冷笑一声不作答。哼,雍王李挺!搬出这个名头果然很灵光。昔日在朝,那些政争把戏他看得清楚。遥想当年龙安城多少血光之灾,正是从雍王李挺突遭横死开始的。在随后一连串的殉难者中,也唯有他,是曾经与李隐公然撕破脸的家伙!因此当昭王变成燕昭帝,谁的人都可用,唯有雍王李挺一党坚决不用。文的武的,丢官的丢官、丢命的丢命,遭遇清算的倒霉蛋不在少数。因此说,他借用这种身份,就算丁毅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再招募他?另外还有一点,丁毅是外放的官员,远离京师,说起京师权贵,别人他可能没听过,但说李挺却不可能不知dào!昔日那个作风粗鲁的长皇子,虽在龙安城的贵族圈里不招人待见,但他常年带兵,混迹行伍名声在外,一个武官若不知dào

雍王,也就干脆别在军中混了。

一记险招果然奏效,看丁毅的反应,他就知dào

麻烦解决了。涉及皇族政争,正乃为官者避之唯恐不及大忌中的大忌。如此一说等于彻底堵了丁毅的嘴,现在你就算主动想告sù

他,怕他也没胆子再听更多的。从此后,丁毅一来不可能再纠缠,二来更不可能通信龙安城去确认打探。对为官者而言,这种事,全当不知dào

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嘿,只怕现在,丁大帅都在捶胸顿足冒冷汗,后悔召自己来督护府走一趟吧?

殷沧海一路想着,越想越滑稽,忍不住露出一抹戏谑笑容。

梁平在旁直瞪眼:“殷镖头,你还有心情笑?自己都伤成这样了。”

说起今天这事,他的确有一肚子想不通:“殷镖头,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你没道理会受伤啊。当初在格桑高原一人战昆仑,连玄济大和尚都赞不绝口,你怎么可能会吃亏?那些武将真有这么厉害吗?”

殷沧海奉送大白眼:“没脑子,重点就在武将这个身份呀,如果他们也是江湖混混,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梁平一愣:“你是说,怕督护府以势压人……是怕他们报复才不敢赢?”

“财忌露富,人忌出头。你没听到丁毅一张口就提到走镖一趟一千两?他若不提这个茬我还想不到呢,哼,督护府门下的官,连丁毅也不过才是个从四品的官衔,有没有外财姑且不论,只说名正言顺的饷银,一年下来,大帅将军八参尉,全加上能凑出一千两吗?你说他们为什么出手那么狠?”

梁平恍然大悟,难怪啊,那些将官都好像见了仇人似的,招招索命眼珠子都红了。

殷沧海有感而发:“不是就有那句话么,阎王好办,小鬼难缠。就算丁毅不为这个找麻烦,也总要防着他手下人。自古斗天斗地难斗权,他们随便哪个站出来,想把奉龙镖局整到关张不是小菜一碟?真得罪了这些人,是,今天赢痛快了,以后还想过太平日子么?”

“是是是,还是你想得深。”

梁平听得心惊肉跳,真没想到和官府中人打交道,竟然需yào

这么多心眼。越想越感激,数一数,从他初来西凉就救了芊芊的命,这几年一桩桩算下来,他可真成了奉龙镖局名副其实的大贵人。

梁平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殷镖头,这可太为难你了,还平白无故受了伤,我回去一定要和爹好好说说,不管怎样也总要还报才是。”

还个屁。殷沧海没好气的看看肩头:“还件衣服就行了,总不好这副模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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