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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趟远门总不能空手回,一大清早,水生就扛着大包小包往南市顾家来。
“娘,俺回来啦,看俺给你带了啥。”
憨小子进门不顾别的忙献宝,两匹晋原特产的柞蚕绸摆上桌。
“俺姐说了,这个做被面是最好的,让俺捎过来。还有这个……”
又是一坛子老醋,外加满满一大袋的干鲜果品。
“听俺哥说,这个叫柳林木枣,这个是平原梨,还有大原山的铁核桃,都是当地有名的出产,俺在晋原就吃了不少呢,好吃极了,娘,你快尝尝看。”
顾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是出去走镖还是办货呀,行路在外要知dào
省钱。”
水生憨笑:“俺哥不让省啊,还说俺第一次出门,总要给爹娘带点东西回去才是个礼。娘,你看,这是俺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专为孝敬您二老。”
从腰里解下个大包袱,打开来是两个滩羊皮的大坎肩。
“俺听晋原的人说,穿这个最护五脏元气,又暖和又细软,俺给你和爹一人买一件。”
顾大娘又是高兴又是好笑:“我的傻小子,羊皮坎肩还用大老远的跑去晋原买?咱凉州遍地都是放牧的,好羊皮要多少没有?东边皮货街卖的整张滩羊皮,五分银子一张,你倒说说是花了多少银子啊?”
啥?水生傻眼了,顾大娘搂着憨小子摩挲:“好了,阿妈知dào
这是你的心,不在银子多少,儿给爹娘买的才是最好的。只是记着了,以后出门不能大手大脚乱花钱。”
“可是……为什么俺哥说,花钱的事不用听娘的。”
顾大娘戳着脑门啐一口:“你能跟人家比?咱家姑爷有本事挣钱,等你什么时候也有这本事了,想怎么花阿妈才不管呢。”
说起这个水生立kè
来了劲:“没错,娘,你知dào
吗,俺哥太厉害了。碰上强盗抢劫,那可不是普通强盗啊,是造反的逆党。全副武装的马队从四面山坡往下冲,足有上百人,震得脚下地面摇三摇,杀声震天,当时俺真以为要完蛋啦,谁知dào
俺哥一出手,唰唰唰唰,就一眨眼的功夫,上百人全栽到马下,一个也爬不起来了。”
顾大娘吓了一跳:“你们碰上造反的啦?哎哟,听说那些逆匪杀人不眨眼,可有多悬,伤着没有?”
水生笑得开心:“有俺哥呢,咋能伤着?娘,忘了告sù
你,俺还打趴下一个呢。一棍子就把他的刀蹦飞了,别提多过瘾……”
憨小子回家说起一路见闻,一张嘴巴停不住。
“水生哥,碰上强盗你真敢打呀?你不害pà?”
整天在学堂啃书本的小辉听得入神,水生一脸得yì
:“到那种时候,哪还有功夫想怕不怕?不打就没命了懂不?”
他实在忍不住显摆一回,舔着嘴唇啧啧感叹:“小辉,你真应该也去晋原转一转,知dào
吗,那里遍地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就那个酿皮子,拌上醋汁儿辣子别提有多香,还有什么炒灌肠,山药凉粉、黄米油糕……哦,对对,还有俺最爱吃的就数过油肉,哇呀呀,现在想想还能流口水。反正啊,俺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那么多好吃的,满大街都是,有的早起出摊,有的天黑才开张,打睁眼吃到睡觉,一张嘴巴忙不过来。就可惜带不回家,不然真想让你们都尝尝。对了,还有,你看过皮影戏吗?听说是用驴皮做的小人,五颜六色的,耍起来别提多带劲,又说又唱,比戏台上真人演的还好kàn
呢……”
小辉听得口水横流,好想看哦,好想吃酿皮子,想吃凉粉,还有黄米油糕炒灌肠,啥叫过油肉……啊——!他什么时候也能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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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好多天,憨小子的兴奋劲头依旧不减,逢人便说收不住闸。其实不仅是他,旺通票号的大查柜,还有同行的镖局汉子,说起路上遇官遇匪,殷镖头文斗武斗的超凡本事,任谁也要啧啧称奇,回来后添油加醋大肆渲染。殷沧海的口碑名声,大概就是这么一趟趟一点点传起来的。越传越大,越传越神。
这可怎么是好?殷沧海心知肚明,再这么传下去,恐怕距离惹火烧身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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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德福媳妇来家串门,特地带了一大盒新炸的臭豆腐,外加一大包辣豆干。
“前些天大妹子给拿去那么些东西,又是瓜果又是老醋被面绸的,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知dào
家里男人都爱这口,这是才刚出锅的,还热着呢,赶晚饭的时候正好吃。”
“谢谢嫂子,快屋里坐。”
红夜笑嘻嘻招呼,沏了好茶,又端了不少核桃杏仁的干果,六碟摆满炕桌。
德福媳妇磕着果仁随口说:“大妹子,上次你送家去的榛果,栓子别提多爱吃了,整天缠着我要……”
“爱吃这个?有的是呢,等会儿再带点走。”
红夜听了连忙招呼王婶,让把新带回来的榛果捡好的包一大包拿过来。
“哎呦,那就谢谢大妹子了。”
德福媳妇眉开眼笑,自家亲戚,她也没什么歪斜贪心,就是多少免不了一些市井小民的劣根性。闲来无事聊天话家常,就忍不住好奇打听起来。
“大妹子,我听不少去铺里喝豆腐脑的街坊都念叨呢,说论起挣钱的本事,满西凉城怕也没谁能比过咱家姑爷了。我听说……请他出镖的主顾都要排大队,彼此竞争叫价,都有人愿意出一千两银子请他,是单给他一个人的,有这回事吗?”
哎?红夜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些尴尬的随口回应:“出门在外多凶险,风餐露宿的又多辛苦?我可不希望沧海整天往外走,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德福媳妇听得笑:“这话说的,男人能挣钱还不好?一千两银子,我的妈呀。别说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就是官衙里的大老爷,怕也赚不了这么多吧?一趟就是一千两,这一年能走多少趟呢?要这么算起来……大妹子,你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红夜不明白终日离家也能算福气,皱眉嘟囔:“赚银子也是大家一起赚啊,沧海常说,走镖不是一个人的事,出门在外必要所有人同心协力拧成一股劲才行,带队者一人吃独食才叫愚蠢到家。所以就算那些主顾有什么额外馈赠,每次也都是随行镖师人人有份大家分,他只拿自己那一份而已。”
德福媳妇笑容一干:“哦……说得也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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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是不是也该歇歇了?”
夜色已深,红夜睡不着,趴在胸口感受那份火热的体温和心跳,眉宇间流露担忧。
“今天德福媳妇来串门还念叨呢,什么一趟就是一千两,他们一家来西凉才有几天?也已经听得有鼻子有眼,可见传得太过了。树大招风,我总觉得……这不是好事。”
遥想当年在龙安城,岂非就因太过惹眼招风,才卷入浩劫深渊无法自拔?切肤之痛仍心有余悸,所以到今日,她才会从心底深处感到不安。
殷沧海一声叹息,这也正是最让他头疼的地方。龙隐于市岂有那么容易?藏愚守拙,真想在市井平民的生活中贯彻,很多时候却是何其难?一直以来他自认已经非常小心,却还是弄成这样。感受到玉儿的忧心,他在额头轻吻,故作轻松的一笑:“别怕,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那……最近别再出去了好不好?”
“好。谁请也不去,早就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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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殷沧海下定决心闭门谢客的时候,这天,一张非同寻常的请帖就送到了镖局。
——督护使衙门,丁毅丁大帅有请!
按照大燕建制,掌控一州,封疆大吏是太守,镇州保卫是督护,督护大帅掌握一方军事大权。换言之,太守是文衙门,督护是武衙门,虽名义上平起平坐,轻重分量却怎可能同日而语?丁毅自上任以来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凉州大小官员,任谁见了也要惧三分,因此到任不久便得了个丁铁头的绰号。
丁铁头下帖,龙四爷上礼款待军差不敢怠慢,小心询问:“大帅下帖,实在让小民合府蓬荜生辉。只是不太明白,据我所知,殷镖头与督护使衙门素无往来,竟不知大帅请他,所为何事?”
军差摇头说:“这个我们可不知dào
,大帅请人,耽误不得,这位殷镖头在哪里?还是赶快跟我们走吧。”
龙四爷客气回话:“殷镖头前几日才刚从晋原回来,舟车劳顿,出门多少日子,家里也有不少事等他打理呢,这些天都没到局子里来,想必是在家歇息。”
军差眉头一皱:“那就快去找,让大帅久等不是闹着玩的。”
龙四爷心里打鼓,却也只能连声答yīng
,让梁平速去找殷沧海。
军差上门点名要人,梁平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一溜烟跑去宁仁街,进门人却不在。老李头向后院空空如也的马槽一指:“一大清早,东家爷就带着一家子出城了,说是去河边遛马钓鱼……”
该死!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赶这个节骨眼,真急死人了。
王婶还问呢:“梁大爷,您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梁平哪有心情解释,连忙从左近邻居借了马,二话不说出城奔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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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抬起头天空蔚蓝如大海,展身望河边葱翠草青青。阳春三月正是人间好风光,出门踏青,自然也是惬意好心情。
水生骑着龙四爷赠送的大红马,在草甸子上放蹄狂奔不愿停。下马点地,俯身摘花,憨小子辗转腾挪玩得美。
“哥,快看,俺的骑术是不是又有长进啦?”
殷沧海在河边打起钓竿懒得理,没心没肺傻愣头!趁早跑远些,看不见才好。
关外苍凉春寒未退,虽已是三月,靠近河岸的水面还有不少未化尽的薄冰,红夜却已经忍不住,脱了鞋卷起裤管,打着给黄鬃马洗澡的名义就趟下河。好舒服,从脚下传来的沁凉都让她心痒难耐。
“沧海,好想下水哦。”
可叹西凉河到处是渔家,要是没人就好了。
他心下了然:“是不是很想念闸口的瀑布?”
“是啊,什么时候能再去就好了。”
“随时啊,这个还不容易。”
拍胸脯说得慷慨,可惜刚说完就往回找:“不过呢,最好等河水再暖些,小生可没有姑奶奶不怕冷的本事。”
红夜嘻嘻笑:“好吧,那等天暖就去,一言为定?”
“当然,天塌下来也要去。”
河边洗刷,马舒服,人惬意。玩到高兴处,不安分的坏丫头就凑过来捣乱,搅动河水,脚丫一踢,一道‘飞瀑’直奔‘钓鱼翁’。
“坏丫头!再捣乱没有鱼儿会上钩的。”
“那就自己下河抓呀,有什么关系。”
坏丫头才不管,捣乱好过瘾,手脚并用玩起泼水节,想忍都忍不住呢。
他咬牙坏笑,想玩是吧?再等踢水,一探身逮住她光溜溜的脚丫,手指逗脚心,怎样,是不是很舒服?
“呀——!哈哈哈哈哈……受不了啦,放手……”
红夜拼命想抽回脚,却哪里逃得开,挣扭几下站不稳,整个人直往河里栽。坏男人手底下一带把人带进怀。红夜靠在胸膛真想捶他。
“讨厌,坏死了。”
“呦,自己干坏事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哎呀,动了动了,鱼竿动了。”
红夜一下子跳起来,他顺手一提竿,果然上了一条大青鲤。
“好大,快给我。”
拎着鱼线摘青鲤,他存心逗起馋丫头,看看,看看,见了美餐眼珠子都亮了。想要?拿出点诚意先。活蹦乱跳的鱼儿在手中晃来晃去,偏偏就是让她够不着。
红夜急得跳脚:“讨厌,快放进篓子啦,等下跑了怎么办?”
跑不了的,坏男人一抄手,馋丫头跌进怀里就再也别想逃。
“立功总该有赏,是不是这个理?”
耳边喷吐热气,闻着娇妻身上随风飘散的幽香,不知不觉开始心神荡漾。摩挲亲吻,呼吸随之滚烫,手底下也变得不安分起来。
红夜面泛桃花:“讨厌,你才是贪吃鬼哩,总也吃不够。”
没办法,谁让总是饥饱不均?
正是情浓意切时,耳边忽然传来煞风景的噪音。
‘喵呜’一声,馋猫蹿上马背。
“哥——!”憨小子急匆匆跑过来。
“殷镖头……殷兄……”紧随其后是梁平。
殷沧海气的磨牙,这些……可恶!该死!杀千刀的电灯泡!
“哥,梁大哥有急事找你……”
什么急事?又是哪家主顾缠磨上门了?赚钱也该有个限度吧?这两年奉龙镖局实在已经赚了盆满钵满,这样还不知足?才歇了几天就急得好像要投胎?
等梁平急匆匆来到眼前说明原委他才愣住了。督护使衙门?丁毅下贴?
梁平擦一把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殷镖头,你和丁大帅……没什么过结吧?”
“没有,素不相识。”
“没有就好。快走吧,军差已经等得时候不善,让他们挑理不是闹着玩的。”
梁平的紧张感染红夜,玩心一下子全没了,抓着他的衣袖有些害pà
起来:“沧海,他们找你做什么?根本没来往不认识的人……”
闻听丁毅下贴,殷沧海心中已然猜出大概。这就叫树大招风。文人相轻,武人看同行也个个都是钉。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没猜错,这番下贴十有八九便是想会会他。名声传出去,这种麻烦就是早晚的事。
他不想让玉儿担心,将她扶上水生的大红马,微微一笑说:“没事,只可惜今天搅了玩兴,回家等我,一会儿就回去。”
说着叮嘱憨小子:“带你姐回家,别在外面耽搁。”
“哦。”
水生茫然应着,也实在有些为哥担心,别的他不懂,但自小就知dào
官府的衙门不是好进的。想着想不免心里打鼓。
“哥,用不用俺和你一起去?”
殷沧海一皱眉:“让你带玉儿回家,没听懂吗?你也在家等着,别出去乱跑。”
牵马上岸,捆鞍戴笼头,一切收拾妥当,他拿起舍身剑略显犹豫。
舍身剑的剑鞘上雕刻有七条蟠龙,按规制,只有一国的王爷才有资格享用七龙图腾。换言之,这仙人所赠祖上传家之物,实乃犯了王禁,也正因如此,一直以来他才总要用羊皮包裹,不敢使其露真容。
这种东西若带去督护府,万一被人发xiàn
肯定是要惹麻烦的,殷沧海思及于此,将舍身剑一并塞给水生,随即跨鞍上马,只身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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