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园与顾易之争执口角后,日夜闷闷若有所失,不是见这个吁气,就是见那个唉声。彩云一旁站着,是个明眼人,能看出个□□来。只是觉得两人长久以往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劝道:“起了口角又扯不下脸,只能闷声吃悔。要论前事说理,实话说是夫人浮躁了些。两人好好的把话说开了,猜疑解除了就是,何必拿香囊那哑巴东西出气。一个小玩意制出来你也不容易,一针一线全是自己的心血。你是图痛快了,侯爷却是伤着了。观言东子后来也跟我说了,那日侯爷是骑马去的,要怪就怪老天爷,好端端的下什么雨,弄这么一出。”

阿园啐道:“你吃人家的是人家里的,当然帮人家说话。我生哪门子的气,也不敢生气,知道自己身份底,只怪自己家穷了些,买不起像样的陪嫁丫鬟。你也不用歪里说我伤了你们的侯爷,这里容不下我,我走便是!”

彩云气结,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反倒成了驴肝肺,“夫人这是咒我呢!若不是掏心掏肺,我又何必多嘴说些惹夫人不高兴的话,自讨没趣。我们只是丫鬟,任人挑拣,伺候谁不是伺候,交心的就逾了规矩多置喙两声。夫人一生气起来,就口不择言,愣是要把话说绝了叫人下不得台面。夫人明明是个豆腐心的好人,倒枉做了坏人。何要呈那口舌之利,硬生生把人往门外里推,夫人自己心痛,要知道被推开的人也心里痛啊。”

吴园听这话,是说到自己心坎上去了,一想到易之竟不如一个彩云了解自己,跟自己斗气,越发的伤心起来。怜惜自己孤立无援,遂生出想回家的念头。

游廊外响起跫然足音,彩云欣喜,“这么晚了,肯定是侯爷来了——夫人,侯爷来看你来了,侯爷先来赔不是,夫人顺着台阶下可莫要端着。”

彩云出去开门,来人果然是易之,笑道:“侯爷深夜前来可是看望夫人的?好几天侯爷都忙什么呢,还以为侯爷不来了呢。”

吴园凝神倾了耳朵,听外面两人对话,只听男声小声道:“夫人可睡下了?”想必是彩云摇了头,他声音才放大了些,笑道:“一些极小的事为何不来?若真不来岂不是坐实了你们的八卦心思,没得叫她拿自己赌气难过。”

彩云笑道:“侯爷这样想就好了,夫人方才抑郁了小会,还没睡呢。侯爷您进去吧,夫人等着您呢。”

吴园见渐渐逼近的踱步声,慌忙和衣躺在床上,拣了张丝帕子盖在门面上。不消会丝帕子被拿开了,头顶的人说道:“凉丝丝的玩意盖子门面上,面部穴位受了冷会得头疼病,我还是帮你把它拿下吧,省得老了犯头疼。”

听他是在关心自己,睁开眼去看他。易之几日没见好像憔悴了些许,他静静地望着自己,因背着光不能瞧出眼眸里的神情,但就感觉上说,他对自己的关心是没参半点假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易之清嗓咳了一声,阿园回过神来,也没好意思自己还躺着,于是撑床起身。

易之赶忙上前托着她后背,在后面垫了好几个枕头让她靠着。阿园拂掉他的好意,咳嗽了一下,“你屈尊纡贵来我这干嘛,我是好是……你又何苦来着,我要回家去,也不用和好什么的,还会有下回。你不理我我不理你,老死不相往来才好,丢开手一别两宽,实在犯不着,到头来只会一层厉害一层。”

易之笑道:“我知道你是在说气话,我是不能当真的。你想回家,这就是你的家啊,若是想了岳父岳母,什么时候挑拣个日子回云来。但不要说不来往这话,当日是我莽撞说了胡话,这会子还窝着气,你就朝我撒吧,反正左右没人,要打要骂全凭你。”

阿园噙着泪,眼珠儿在眼眶悬垂着,易之注意到她眼睛肿了一圈,柔声安慰道:“你莫要哭了,现在我人就在跟前,你打骂我我也乐意,就是不能作践了自己。你看你眼睛都红肿了一圈,想没少流泪。洒多了眼泪也不好,翦瞳秋水说的就是汪汪水目,若养护的眼水没了,眼睛也就干涸了,杏仁大眼没了神采就可惜了。”

吴园被他即兴发挥的乱言乱语弄的哭笑不得,半娇半恼嗔道:“哪来的乱七八糟,我眼睛干了瞎了干你何事,横竖是我自己的,我糟践自己的身子谁又能说我半分。”

易之坐到床沿上,双手搭在阿园肩上扳转她身子,抬起她下巴,“你看着我,身子是你的当然没错,可你糟蹋了岳父岳母会难过,你的儿时玩伴会难过,伺候你的彩云萍婷姐妹会难过,还有我也会难过。我还想跟你一起白头,一块伺弄花花草草,闲散一辈子。我俩年轻时乌发红烛,老来也要黄土白骨,阿园莫要弃了易之!”

阿园经他这么一说,在坚固的城墙也撑不住了,鼓着腮帮子撅着嘴,“你可是当真的?休要权宜之计一时哄我。”

易之拿起刚才抓在手里的帕子,欲要替她擦拭,末了掏出自己棉帛巾子替她拭泪,又替她擤鼻,完后揣会袖口里。阿园一把夺过来,臊红了脸道:“脏了,等我洗干净了香薰过再还你,换过一条先用着,这条暂且存放我这几日。”

易之笑道:“那就依你,不过我就只剩下这一条,观言东子从不上心替我收拣,我唯一的一条没了,少不得拿你的顶替。就拿这条吧,也不用再熏什么香了,你刚放脸上就已有余香。”

心结解开了,阿园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累困,五指掩着嘴巴打呵欠,“闲聊完了我也困了,侯爷还是请回吧,真的不能舍命陪君子了,请明天再来吧。”言讫就要溜进被子去,被易之一把抓住。

他笑道:“你下逐客令不是不可,只是你真要和衣而睡?又怎么睡得舒坦,第二天一早起来,身子会是冷得。切莫贪一时的懒,还是我替你脱了外衣,省得心情好了,身子着凉了。”说完就上手替她解盘扣,衣服越来越少,易之的手有时不经意挨着了阿园的脖颈,阿园冷得一战栗,睡意全无,推开了易之自己宽衣。

阿园将枕头摆好,自己睡到床里边去,拍拍靠外的枕头,“这位置给你,你留下来睡吧。一人孤枕而眠睡不暖,手脚到深夜里总是冰凉的,你替我暖暖。”

易之也不推辞,自己脱了靴子和衣裳,一边笑道:“我堂堂一大老爷们竟然成了你暖床的,传出去指不定让人怎么笑话我呢。”躺下时捞过阿园,在自己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接着搓热双手。自己的手暖和了,又抓过阿园的双手裹紧捂住,脚上也没闲着。

阿园凑近易之,贪恋他身上的暖香。头枕在他胳膊上,紧紧回抱了他汲取温暖。餍足叹息一声:“真暖,源源不断的,好比是寒冬里的太阳。”

易之笑道:“晓得我的好处了,还好没落魄到一无是处——也不知道你怎会如此怕冷,按理说只有阳虚体弱的人才会手脚冰凉。你结实如牛,怎么也得上了?”

阿园嗡声答应,“谁知道呢,想我在云来天冷的时候也不忌饮生水,到这来了反倒矫情起来,想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常跟娇淑虎子厮混,也是豪爽的性子,不知道怎么自从嫁给你就小肚鸡肠没了肚量了。”

“你呀,向来厉害。也是你先生教授的?很好奇那位先生是何许人也,想来你应该继承了他一点作风。”

“他老人家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一生清苦,为人见解确实挺有意思的。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个疯疯颠颠的老头,有些离经叛道,不驯正统权威。与一板一眼的老夫子,反而范先生这样的人我才听课听得进去,只怪当时一门心思听他讲了,却没上心记下,交给我的许多道理,都眨眼忘了,细想倒是有些愧对范先生。目前也不知道去哪儿云游四方。你要找他,怕是叫你失望了。”

易之起身要剪掉灯花,阿园不让说是好不容易蓄的暖气,会被你一起身一掀被子给弄没的,冷着我了,我还是往你身上贴的。易之知道她是在念着自己,只好喊彩云熄灯。彩云往他们一处看去,修好融洽的情形,她替吴园感到高兴。

熄了灯后,房里一片阒黑寂静,能听见外面偏房里彩云抻腰呵欠的声音。二人你瞧不见我我瞧不见你,只能靠听觉感觉。

易之听到阿园呼吸平缓,叫了几声不见应答,以为怀里的人睡了。他细细斟酌不知从哪里开口,他一人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小声说道,似在贴耳喁喁私语,“阿园,你醒着我没能好意思说出口,可是不说,自己又会憋坏了。”

“阿园,我是想说,有个叫袁易之的男人,想和你执手白头下去。他知道自己往事太多让阿园心有彷徨,他曾经是喜欢过其他的女孩,现在他只想跟怀里的人厮守下去。请许他自新吧,他必吞刀刮肠,饮灰洗胃一生忠诚叫阿园的女孩。”

“这人也没什么志向,就想当个闲散侯爷过完一生,就想着要跟阿园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女儿像他,男孩像阿园。春天时他们一道欣赏百花和晚霞,夏天时睡在繁花树荫下吹凉风,秋天倚着西窗赏月听雨打芭蕉,冬天一块去看雪。今晚他将自己整颗心剖开了,只想说给她听,在以后的日子里,有快乐也会有起口角,但请一定要信他,他憧憬的未来,阿园就是那个存在。”

易之像是说故事般徐徐温和道来,讲完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动了下身子,准备睡了,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前洇湿了一块,他知道了,阿园醒了。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阿园,“怎么了,我吵着你了?”

怀里人吸鼻子摇头瓮声道:“没有,我梦见有人跟我说情话来着就醒了。”

易之烧红了脸,还好黑夜里没人看见,“这么说,方才你一字不落的全听去了?”

阿园点头唔了一声,手肘屈撑着,嘟着嘴要亲亲,“光说不做不行,我要亲亲还要羞羞。”

易之清咳一声,“亲亲可以满足你,但羞羞太晚了,只能等下回了。”说完在阿园的小嘴上小啄了一下。

阿园心满意足地抱紧易之,细语呢喃:“我爱你,很爱现在的你,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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