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斛律婉蓉就起来了。她简单地洗了把脸上了趟厕所就偷偷登上一辆马车。
她从秦江月与车夫的对话中得知这一行人清晨就出发,傍晚时分返回。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如何她也要回去看一看。如果她的母亲非要让她修庙,她就在庙中住下去。反正她已经剃了光头,还有了静云法师的头衔。
只是到了现在她都不明白那个晚上她是怎样听从了秦江月的安排,稀里糊涂地来到庙上。那天晚上她睡得早,睡得正酣时秦江月推醒了她,他说秦府不安全了,要换一个地方养伤。为了安全还给她剃了光头……她那时好像浮萍一样弱不禁风,不得不听他的摆布。
前前后后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地缕出点头绪,斛律婉蓉听到了说话声,她一下子紧张起来:“老天爷,千万别发现我!”
她躺的是中间的那辆车,前后两辆车对她是有掩护的,能遮住一部份视线。朦朦胧胧中只听“咣”地一声马车的轱辘动了,她的身子也随着车轱辘的转动晃荡了两下。五辆马车在清晨的冷风中急速地向前冲去。
早饭时,迟迟未见斛律婉蓉的身影,秦江月有些惶然。他沉不住气去佛堂边的偏厦找她。推门一看,没人。
“人呢?”他觉得有点不对,顺便到茅厕看看,哪有人啊!他惊出一身冷汗:“又藏起来了?”
他来到佛堂的后面,想发现斛律婉蓉像上次那样睡在那里。可是,他的灯光没有照着斛律婉蓉,只有黑黢黢的一片。
“哎,她走了,跟运材车?”
秦江月顾不了许多,他现在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斛律婉蓉,如果没有她,一切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好在庙前一直停着两辆备用的马车,他上了一辆马车后使劲地挥了一下鞭子,他断定斛律婉蓉一定是大清早跟着运材车离开了静云寺。
秦江月使劲地挥舞鞭子,驾、驾的喝马声喊个不停。心中还在核计那几辆马车按中速行驶已经走出去多远。
不多时,他已汗流浃背。他现在的心思很沉重,他要保护的不单纯是斛律婉蓉他保护的是忠臣的后代。无论她能不能报仇雪恨,给冤死的父亲一个安慰,他也要替斛律光大将军复仇。
天大亮时,斛律婉蓉被她后面的车夫发现了,当时所有的车都停下了,肖钢下了马,问他为何躺在车上,要去哪里?
斛律婉蓉说,她不过是回去看看母亲。这样的理由是很充份的,肖钢听后马上继续前行。
在京城的探花街,她下了车。肖钢嘱她,午时三刻在探花街他们分手的这个地方等他。分手后,肖钢急匆匆地去了秦府取银两,然后又去了木材铺。
兴高采烈的斛律婉蓉喜孜孜地奔向探花街的最南端,路上她一直在想父亲有没有回来?母亲有家干什么?未出嫁的姐姐是不是还在学女红学诗作?
行进的步履异乎寻常的快,不知不觉到了那个她极为熟悉的小巷口。只要她往东一拐,走出二十步她就会看到白色的围墙和红色的大门。
刚刚走出小巷口,斛律婉蓉愣住了,眼前哪还有斛律府的白色围墙,那不是明晃晃的一片废墟吗?再往前走,再仔细看,没有错,她的眼前的确是一片废墟。墙没了,门也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她四下照望了一下,斛律府左面京武客栈的小旗正迎风招展,旗上“洪武”两字清晰可鉴。再向前走,走过五米,她清晰地看到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门匾:横立刀行。
都对呀,为什么没有了斛律府?难道这几日搬了家?
横立刀行的掌柜正站在门口招客,他口中不停地念叨:“横立宝刀,吹毛立断,横立宝刀,吹毛立断……
没错,千真万确!他认识横立刀行的掌柜,这个掌柜姓张,人称张掌柜,每天他都在门口像唱歌似地吆唤客人。
她走上前去,问横立刀行的掌柜:“张掌柜,斛律府呢?”
张掌柜马上睁大了眼睛,仔细瞧了瞧眼前的斛律婉蓉惊恐地问:“你问斛律府吗?”
是啊!我是在问呢!”
“你是……”望着斛律婉蓉的灰色法衣和秃头,张掌柜疑惑地问,“你找斛律府干麻?”
张掌柜很久没有听到有谁要找斛律府的人了,据他所知斛律府的家族八十多口人都被高纬铢杀了,株连九族嘛,斛律家族已经灭绝了,怎么这时还会有人找斛律府呢?怪了。
“我是斛律府的人……”
“啊……”张掌柜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好像站在他面的就是逃犯,沾点边他就会被杀头,他哆里哆嗦地问“你是斛律府的人?”
斛律婉蓉见张掌柜神情大变,说话也哆嗦了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她马上急切地问:“张掌柜,你告诉我斛律府为何成为一片废墟?”
“你不知道?”张掌柜更加紧张惶恐,小声道,“被官府烧了……”
“啊……被官府烧了?”斛律婉蓉心房震颤,心脏狂跳。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倾斜,身子处在八级地震的震中,摇摇晃晃。
好半天,她缓过气来,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家人一定都被杀了。她不想再问下去,她不想接受那样可怕的事实。
斛律婉蓉迈着绵软无力的两条腿,向来时的路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她停下了,她觉得她不能回避那个惨烈的事实,她应该知道真相。她要弄清楚她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他们因何而死?她又转身回来了。
“张掌柜,”斛律婉蓉强忍心中的悲痛,向张掌柜寻求真相,“斛律家的人都被杀了吗?”
这时,张掌柜再次认认真真地瞧一瞧眼前这个危险的人物,这个人个头中等,面目清秀不像个坏人。如果他真的是斛律家的亲戚,他应该告诉他此时他的危险。
“法师,请问你与斛律家有何关系?”
“我与他们是亲戚关系。”
斛律婉蓉当然不知道,斛律家族已被灭门,她若报出大名,那么她就是在逃犯,这是相当危险的。
“如果你真是斛律家的亲戚,你赶快逃吧!皇家正在抓你们呢!听大叔的话,到哪儿都不要说你是斛律家的亲戚,你那么说会掉脑袋的!”
“啊……”斛律婉蓉大惊失色,万没想到她已经是在逃犯。这么说她全家已经全部被杀了,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想到此,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了。
张掌柜一番好话,却引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也慌了,急忙上前扶住她。
“快醒醒!这个地方可不是好呆的,宫中的密探还没有完全离开这个地方……”
慢慢地,斛律婉蓉苏醒过来。看到眼前的张掌柜她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谢张掌柜……”斛律婉蓉勉强挺直身子向张掌柜致谢,“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本是……”她刚要说出“邻居”那两个字马上停下了,张掌柜已告诉她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事实上,张掌柜已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和尚的长相与斛律家的三小姐非常像,她的举止和步履很像一个女人。他眼前的和尚并非纯和尚,是一个很有来头的和尚。只是他不敢相信他的判断,荣华富贵的娇小姐怎么会当和尚?再说啦,这么长时间,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
张掌柜让行里的小伙计找来一辆带厢的马车送斛律婉蓉回到庙上。但,斛律婉蓉坚决不上车,她说她还有事要做,她自己慢慢走。张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
斛律婉蓉按照肖钢的嘱咐来到探花街十字路口处,在那里她要与肖钢会合。她坐在路口的阶石上,泪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流,脑袋涨得快要炸裂,心中像插着一把刀。她就奇怪为什么只有她逃了出来?难道那天夜里他的家人都没有机会逃亡吗?
是谁害了父亲?斛律家从祖父斛律金开始,便南北征战,戎马倥偬,为北齐王朝立下不朽战功。父亲斛律光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多谋善断,屡建奇功……这样的功臣皇帝为何要杀他?
她蒙沌了,脑中是黑呼呼的一片,这个世界咋这样污浊?
家人都死去了,她活在世上天天都要忍受刀挖剑刺、万箭穿心的痛苦。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一朝死去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肖钢迟迟未到,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想那些让她迷茫让她痛心的事情。
她决定不活了,她不想面对这个悲惨的、毫无人道的社会。她要与自己的父母哥姐聚到一起共享西天之乐。那个世界没有杀戮,没有皇权,没有等级,只有和谐只有平安……
她不能死在斛律府的门前,刚刚她是想死到斛律府的门前的。现在,她不想死在那里让斛律家族的仇人看笑话,斛律家族的人要死得清白死得安静。
等到肖钢来到的时候,斛律婉蓉已经想好了一切。她认为那个名叫静云寺的地方在现在看来竟然是个好地方,是她离开这个世界最好的去处。名字好,符合她的心里。地方也好,安静无比,远离尘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