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斑奴倏然减速,横在了歇马桥客栈的门前。
哪怕早已入夜,这座客栈的院门依旧敞开着。
没有理会被远远甩在身后的车辐童子们,齐敬之侧身扭头,朝里头看去。
只见客栈的前院被月光照得一派通明,并无什么异状。
大堂的门同样大开着,却照不进半点月光,看上去黑漆漆的,也听不见半点响动。
齐敬之猛地抬头,双眸中有火苗倏然腾起,紧紧盯住了悬挂在院门上的那方木匾。
几乎同时,原本平平无奇的门匾上忽地冒出了无数根诡异的白色长须。
这些胡须长得飞快,眨眼间就垂落到了门槛上,好似一扇毛茸茸的门帘。
紧接着,一张足有水缸大小的脸从门匾上浮现而出,鸡皮鹤发、眉目宛然,视下而笑、牙齿稀疏。
这只老匾怪长得和善、笑得温和,目光落在齐敬之身上,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睡眼立时瞪得滚圆。
它忍不住将一张老脸凑到少年身前,用大眼瞪小眼,紧紧盯住少年眸子里的烛火,还使劲儿拿鼻子嗅了嗅,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声响。
旋即,老匾怪脸上就露出疑惑的神情,慢吞吞地问道:“尊客是木精、火妖还是生人?”
齐敬之眸光一闪,却是没想到眼前这个老匾怪修为平平,灵智似乎也不大高,却在识人辨味一道上颇有造诣,难怪会被安排来迎客。
他当即不答反问道:“木精、火妖如何?生人又如何?”
听见这话,老匾怪似是确认了什么,缓缓摇头道:“尊客恕罪,今夜本店并不招待生人,还请速速离去,否则悔之晚矣。快走……快走……”
它催着齐敬之速离此地,然而一字一句依旧是慢吞吞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实在让人急切不起来。
齐敬之才要开口细问,忽有一阵山风吹过,就见老匾怪的白色长须顺势扬起,朝着自己飘了过来。
对于老匾怪毛茸茸的胡须,般般早就看得眼热,登时瞅准了机会,快如闪电地伸出一只小爪子,就近揪住一缕白色长须,使劲儿往下一捋。
还别说,这些胡须明显保养得极好,当真是又软又滑,小家伙一捋之下竟是没能抓牢,爪尖在长须上飞快滑落,险些被带了一个跟头。
与此同时,那缕白色长须亦是宛如活物,也不知是怕疼还是怕痒,竟是猛地往上缩回了一截。
见状,般般立刻又捋了一把,眼见得那缕白色长须又是一抽抽。
再捋再缩,随捋随缩,直把小家伙乐得咯咯直笑。BIquGe.biz
“使不得!”
老匾怪的反应实在有些迟钝,直到此时方才慌张起来,忙不迭地将自己的大脸和全部的白色长须往门匾上收缩。
眼见对方要跑,般般哪里肯依,将月华尸所化的明珠往嘴里一送,接着就毫不犹豫地从齐敬之怀里蹿出。
它一个纵跃,竟是将自己整个儿挂在了老匾怪的白色长须上,只是依旧没能抓牢,不住地往下出溜。
小家伙喉咙里发一声喊,使出浑身力气向上攀爬,四条小短腿一蜷又一伸、一伸又一蜷,却是一爬就一出溜,越出溜就越爬,玩得不亦乐乎。
原本老匾怪的白色长须已经缩回去大半,硬是被般般借助自身重量和不俗力道,又生生给拽下来一截。
一时间,这一老一小竟是僵持住了,老匾怪的胡须忽长忽短,小家伙的身躯也是忽上忽下,还如荡秋千一般晃来荡去,乐得忍不住咯咯直笑。
如此一来,性情温吞的老匾怪终于认命,老老实实将自己的胡须垂落,任由小家伙爬上爬下。
齐敬之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这店家眼光太差,没看清楚就要逐客。你再好好瞧一瞧,我何曾是什么生人了?”
说罢,他抬手在脸上一抹,立刻换上了一张赤红色的鬼面。
先前在仙羽玄都洞天时,灵魄尸被祭炼了一遭,颜色尽失、几如透明,如今这张赤色鬼面乃是齐敬之在路上重新捏出来的。
老匾怪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那个疑似生人的少年已是形貌大变,五官眉眼似乎并未大改,却变成一副赤面髯须的凶恶模样,眉心更长出一枚火眼金睛,三目齐齐怒视,好似随时都会喷出火来。
这等姿容倒是与玄都观前殿的都天大灵官差相仿佛,好似孪生兄弟一般。
奈何老匾怪蜗居乡野客栈,见识实在有限,竟是不识得道门镇山大灵官的神颜,更不知晓什么是心烛丁火、什么是若木赤露。
它隐隐感应到面具中蕴藏的纯净火意,非但不知敬畏,还敢品头论足:“原来尊客是个火妖啊,当真是好俊俏的相貌!”
“瞧瞧,这脸色儿也正,这眼珠子又亮,就是脸盘子小了些,显得不够威猛,若是能有我这么大的脸……”
它猛地顿住,似是终于觉出了不妥,亦或是到底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咳咳,尊客看着实在面生,不知是在哪处仙山洞府修行的高真?此番又是受哪一路的神爷、哪一山的大王相邀而来?”
“哪一路的神爷?”
齐敬之听得心头一动,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便即含混道:“一介麟山客罢了,不敢妄称高真。嗯,我与布袋涧、牛头崖两路的道友都有不俗的交情。”
“麟山?这可真是稀客了!”
说到这里,老匾怪脸上便生出几分疑惑:“布袋涧的两位路神爷遭了不测,所辖的道路没了主官,难免要引起争夺。道城隍老爷为了追查凶手、平息事端,这才在今夜包下小店、大排宴宴,广邀附近的众路神爷、各山大王前来宴饮议事。”
“算起来这些都不过是近一两天的事情。尊客远在麟山,这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道城隍?”
齐敬之在心里将这三个字过了一遍,不由皱起眉头,显在外头的三眼灵官面甲上,便是拧眉立目、一派凶恶狰狞。
“我可从未听说区区一条道路也会敕封城隍的,而且这等大宴妖魔精怪的做派,明显与大齐阴司迥异,这个道城隍怕不是个假货?”
“至于追查凶手云云,岂不是要对我不利?难怪那七个车辐童子要拦着我前来。”
念及于此,齐敬之面甲上怒容愈盛,声调也高了数分:“鹿某此番也是恰好有事路过梅州,因缘际会之下先到布袋涧,又往牛头崖,与这两路的道友一见如故、相得甚欢。”
“不成想才过了两天,就惊闻那布袋涧的两位道友遭了横祸毒手,心中着实恼恨!”
“牛头崖离此地颇近,两位道友此刻正在料理几个不长眼的行路之人,稍后就会赶来赴宴,倒是鹿某耐不住性子,先跑过来打个前站。”
闻听此言,老匾怪登时肃然起敬:“没想到麟山的朋友竟是这般义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