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之,我没事。”见她依然如旧地安慰着自己,可他心中却更痛。他仿佛此时才发现,无论她哪次受伤,似乎都总是她安慰自己。
看她摇摇晃晃靠着自己,却还一脸淡笑,宁焕之没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脸。
心里挣扎着能不能越过彼此的身份将她抱起,却看见那纤弱身子轰然倒下。
“娘娘”宁焕之什么都顾不得了,伸手便要将她抱住,却被旁边一双手抢了先。
看到她被箭几乎洞穿了身体的那一幕,梁逍只来得及回身躲过楚瑜夺命的一招,便直接朝她奔来。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突然,他没有想到,楚瑜真的连她都会暗算。
“阿清别睡别睡”可是此刻,他却只能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苏清雨,摇着她,尽力叫她的名字。
站在他身后,刚落地的楚瑜同样一脸震惊。他还未回过神来,就被盛怒的宁焕之一掌推在胸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焕之刚一动手,只见叙遥一抬手,郝*便把无数利剑同时指向他。
见郝*护主,俞国御林军不等吩咐,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抽出刀剑,毫不示弱地与郝*对峙。
一时间,只听见林中尽是刀剑抽出的“唰唰”声。
金属清脆声音,加上两*队冷峻的神色,冷得几乎连树木都在发抖。
“我”可是,楚瑜却早已顾不得这些。他不要这个结果!他不要这个结果!
看着郝*手中亮得让人心惊胆跳的剑,宁焕之面无惧色,他朝翁经的方向狠狠一指,力竭声嘶地吼着:“那是你的人!你的箭!”
听到宁焕之的话,梁逍与楚瑜不由得同时回头。
可是,他们却居然再次同时变色,话音也顿变狠戾:“怎么是你?!”
两个帝皇的厉色不由得使在场人心里都一惊,但翁经却毫无惧色,冷冷一笑,依然坐在马上,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就是我。”
听他承认,梁逍顿时大怒:“你伤朕爱妻,朕今日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说着,他将苏清雨交到宁焕之手上,拔剑便冲向翁经。
见他冲来那不要命的架势,翁经眼中却忽然划过浓重的阴霾,甚至还要那么明显的痛楚。
梁逍手里牢牢握着剑,眼中逐渐狠戾。只是他的脚步,却生生被苏清雨唤住了:“逍”
听了她的声音,梁逍立刻回到她身边,急切说道:“我处理掉这个人,立刻带你回宫,你千万不要再睡过去!”
“我要与楚瑜说句话”苏清雨的声音极其衰弱,可眼神却让楚瑜心痛欲绝:“凝儿,朕回去定会给你讨个公道。你不要有事!”
他话刚说着,苏清雨却忽然咳出几口血来。
梁逍大惊,立刻便要带她走。她却像看出梁逍想要做什么,无力的手死死拉住梁逍的衣袖。
她颤声对楚瑜说:“我的命已经给你你退兵。”
楚瑜惊得连连后退几步。瞪视苏清雨良久。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恍恍惚惚地问道:“你以为,朕为的是你的命?你以为朕要你用命来偿?!”
她却又咳血,这让他又是一阵惊。
拼尽一身力气,看向楚瑜,她道:“我们已经错了太多。只是天下苍生何辜?若实在要有人承受,那便让我来吧!”
楚瑜眼中终于飘出泪来。他不顾梁逍挡开他的手臂,伸手就想将那脸色苍白的女子抱入怀中。看着她渐渐垂下去的眼睑,快要完全合上那双灵动的如水明眸,楚瑜说不出究竟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执着地认为,自己与她之间,是因为梁逍的挑拨才会变成这样。
可这次,她竟说,他们,都错了?!
梁逍却不想再耽误,回身便朝俞*走去。
就在快要走到御林军前时,他却听到楚瑜在身后说:“凝儿,朕答应你。朕,退兵。”这声音苍老得没有一丝像那个肆意指点江山的楚瑜。
梁逍蓦地一怔,不由得抱着苏清雨回身看向楚瑜。
楚瑜满脸苍白,眼中竟浮起隐隐水光。白希肌肤下,喉结上下滑动,似是哽咽,更似是压抑着什么。
他定睛看向她拼力撑开的眼,还有那苍白却依旧清冷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朕,退兵。”
“只是,”他忽然抬眼看向梁逍,凝重的眼似乎是要梁逍朝他许下什么承诺,“若你不能让她幸福,那朕决不罢休。”
梁逍一挑眉,道:“皇后的幸福自是朕能给的。若陛下愿意退兵,那敝国大军便也会在贵国撤军后离开边界。”
说着,不愿意再耽搁时间,梁逍回身便走,只因他早已感到,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不停战和约”他刚迈开步子,却无奈地再次停下来。此次却是怀里那个人再一次拼力拉住他。
听了她气若游丝的声音,梁逍不由得低声喝道:“你就不能歇一下吗?!”
他虽骂着,可也不忍心辜负她。
刚一转脸,却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翁经,心里不由得恨极。
他指着翁经,对楚瑜说:“三日后,请陛下派使臣带此人头颅,到朕宫中签订和约。不然,定在沙场奉陪到底!”
说着,他一下子就翻身上马,一手紧搂着她,一手紧牵缰绳,朝马肚子一踢,白色骏马便风一般绝尘而去。
俞国大军见此,整齐划一转身,随着梁逍方向离去。那齐整沉着的步伐声,惊破山林,撼动天宇。
应岸光领军离去,眼角瞥过一脸惨白的翁经,脸上痛色更是明显。可是翁经却转过头去,装作丝毫没有看见他。
无奈中,他只得狠狠一夹马肚子,追着大军飞驰而去。
楚瑜只觉得所有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似的,目无表情地走向马车。
叙遥忙上前搀扶他,却被他一拂便拂到地上。
“是你通知他们来的?”楚瑜此刻的眼神几乎想吃了叙遥。
叙遥不由得浑身一颤,却知道瞒不过他,只得老实交代:“奴才担心梁逍诡计,只恐皇上吃亏,所以才让人领军来的。”
楚瑜不由得大怒,抬脚便将叙遥踢翻在地:“朕做事情什么时候要你来过问了?你什么人不通知,偏要通知这人来?”
顺着楚瑜手指的方向,叙遥战战兢兢地看着翁经一眼。只见翁经脸色惨淡,早已没有了刚才箭射苏清雨时的得意嚣张。他其实也正后悔,若他早知道翁经居然对姑娘存着这样阴险的心思,打死他也不会答应翁经当日的请求。
此时不但害得姑娘重伤,还让皇上被迫答应退兵,实在是他的错。
羞愤交加,他拿起皇上刚丢在地上的长剑便朝自己脖子抹去。
可剑还没举起,楚瑜却一手将剑夺走,顺势一扔,只见长剑如虹般划过各人面前,直直插入忽然惊醒并欲要逃走的翁经肩上。
翁经痛呼一声,摔下马来。
楚瑜轻喝:“不听令行事者,当以军法处置,给朕都捆了!”
那些副将见连皇上随侍都被踢了,哪里敢慢半分?连忙亲自上前,将叙遥和翁经二人都牢牢用麻绳捆住。
楚瑜不再多话,转身上车。
军队立刻随着那银白车子快步离开。
须臾,这林中便只剩下那摊浓烈得让人心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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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俞国宫中。
鹫羽殿中,正殿厢房灯火通明,随着女子不断的低声*,只见来往的侍女个个满头大汗,不断捧出一盆又一盆血水。
窗上投射出香儿与觉茗的侧影,也清晰地看到二人不时抬手擦额的动作。
女子低声呼痛的声音传到不远处的正殿厅中,让本来就已经静得发虚的厅中更显得死寂一般。
若没有看到厅中情况的人,定不会猜到,这里此时其实早已坐满了人。
梁逍还是那身孔雀蓝长衣,脸上却开始生出了胡茬。他不发一言地盯着厢房方向,似是根本不知道脚下还有人跪着,墨眸中有两簇跳动的火焰。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虽然看似沉静如水,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时若再有一点什么动静,眼中那两簇火焰定会瞬间变成燎原之火。
其余在座的人,都没有做声,眼睛却毫无例外地盯住那低头跪着的身影。
那人五官依旧威武,可脸上的线条却因着急和惊惶而全然失了往日的不怒自威。女子不太清晰的痛呼声音,如战场上的鼓点,一下一下地重重敲在他的心上。
他只觉得底气越来越少,却不愿意就此罢手。只是,早已许久没有听到头上的声音,让他心里更是发虚。
忽然,只听厢房中传来一声尖叫:“啊!!!”这声音不比刚才,如同受到了猛烈的痛楚,更像是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接着,便听到香儿与觉茗的惊叫:“娘娘!”“前辈快救娘娘!”
梁逍不由得大惊失色,如风一般朝厢房奔去。小麟忙跟着他。
宁焕之早已在他起来时就紧随其后,另外的人也连忙奔出厅外。
霎时,厅中便只剩了那依然跪着的人。
梁逸走在最后,经过那人身边时,他忽然问了那人一句:“如今,你当真还要求皇上?!”
那人浑身一震,不由得瘫软在地。灰暗的眼中竟滚出两行热泪。
奔到厢房外,只见老人疲惫地走出厢房,不但在松松垮垮的灰色布衣上沾满了血迹,连白须上都有星点鲜红。众人只觉呼吸一窒。
见老人如此狼狈,梁逍一向敏健的脚步不由得软了。一个趔趄,几乎整个人跌倒。紧随其后的小麟忙撑起他。
“师尊她如何?”梁逍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忙拉着药王的手问道。
没想到,老人却厉色训斥道:“要完全清掉她的毒,所需费时。当日我就说过不该急着回宫。焕之来时,我说给她听,可她偏就回来了。她非学医之人,不清楚也不为怪,可你为何如此不理智?见过面后,你就该将她送回来的!”
梁逍听了不由得哽咽,深吸一口气,他定了定神,又问:“那如今”
老人摇头:“人是给你保住了,只是可惜了那还不足两个月的胎儿”
老人的话顿时让在场人脸上一怔,随即却都是一片灰暗。
那还不足两个月的胎儿
“师尊!”梁逍打断老人的话道。他一下子跪在药王面前,重重地磕头下去,带着鼻音道:“求师尊保住她,徒弟只要她!”
老人一脸难色,扶起梁逍,凝重看他说:“但你必须知道,这一次后,只恐以后再难怀子嗣。你是一国之君,难道就没有考虑皇室传承的重任?”
闻言,众人大惊,不觉间,都是一脸的扼腕痛惜。
梁逍答应过苏清雨,今生只娶一人。可是,若苏清雨今生都无所出,梁逍乃是当今圣上,要是断了子嗣,那岂非乱了朝纲?
可是,要是不断子嗣,那就意味着梁逍必须再娶其他妃嫔,而她也要面临三宫六院的深宫生活。
清冷如她,是断然无法应付深宫腥风血雨和尔虞我诈的!
长久以来,那女子早已成了并肩同行最重要的一分子,他们早已将她当做知己,当做姐妹。又有谁不知道,深宫之中,有多荣耀的荣光,便会有多深重的血泪。难道,他们放心她今生都这样生活吗?
众人脸色阴霾,都替苏清雨打抱着不平,可也都在静等梁逍的回答。
可是,他却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良久不语。
宁焕之忍无可忍,跪在药王面前,说:“前辈!您是天下圣手!请看在皇上情深似海的份上,尽力帮他们。不管前辈要什么,哪怕是命,宁焕之定会双手奉上!”说完,他连着在地上磕了好多个头。
身后的小麟、宸惊风、莫飞、梁逸等人见状,忙一起跪下对药王求道:“求前辈了!”
药王无可奈何地看着地上的人,道:“不是不救,实在是,不可能救啊!”
听到他的话,梁逍猛地抬头决然道:“师尊!徒弟不在乎其他,只求您救她!”
话音刚落,却听到女子轻微喊了一声,香儿在内失声喊道:“娘娘!娘娘!”
梁逍再也顾不得什么,忙站起来一个箭步就入了厢房。
宁焕之惊跳了起来,刚要冲进去,却被莫飞一手拦住,几不可见地对他轻摇了摇头,神色间尽是担忧。
宁焕之醒悟过来,脚步立刻停住,可心里却愈加煎熬。
房中,幽幽一盏烛光,摇曳着,连带满室景象都在摇晃。那冲鼻而来的血腥味让梁逍不由得更是心惊,忙奔到*边。
见他进来,带着这样从没见过的惶然。香儿不由一怔,随即却低眉退下了。
*上那一片狼藉已经换上新的雪白*褥。
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被外,黑白相连,反差巨大却似有无穷无尽的交汇,如同生死一线之间。倾城容颜依然,脸上的惨白却比被子更胜三分。
被子起伏处,带动着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吸,他忽然有种感觉,很担心这呼吸是否会随时停掉。
见她紧闭着眼,他坐在*边,手轻抚上那精致如画的眉目,泪却大颗大颗地打在被上。
许是他的呼吸太重,许是她本来就等着他。他刚坐了下去,她便慢慢睁开了眼,唇角虽几次想尽力往上翘,却终于无法翘起。
见了梁逍,她只觉满心的委屈和全身痛楚,都无法再像刚才那样死死忍住。未及开口,泪便珠子断线般往下掉。这一掉,却没个尽头。
他等了许久,忽然听到她气若游丝地说:“方才,师尊的话我都听到了!”
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只因,早已哽咽满喉。
孩子们的孩子竟死在了还未成形的时候
他有多想,与她有几个他们的孩子。他有多想,像正常人家那样,父慈子孝,白首偕老。他有多想,能过上一天半天,普通人家的平淡生活。
他曾以为,终于等到报了仇以后的这天,终于等到她爱上自己的这天,他们就能够的。能有自己的家,虽然人数不会多,也许是三四个孩子,也许只有一两个。能有她温润倾城的笑,虽然她总是清冷的。能有今生的相依。
可如今,就连一个孩子,老天都不肯给他们。
情不自禁地,他伸手轻抚那早已在梦中出现不知道多少回的脸。
她依然是自己唯一最爱的。如此倾城,却倔强到让人心疼。
老天,要是注定没有孩子,那么,请你一定,要把她留下。
沉默着闭眼,她感受到修长手指在脸上的轻抚,柔得似是怕擦痛她肌肤的力度,却如身体被利箭射穿时那般,一下一下地敲在心上。这力量如此之大,竟让她有种瘫软在*上的感觉。背紧紧贴着身下的厚褥,丝毫无力去做什么。
闭上眼,只觉意识慢慢模糊,浓浓黑雾朝她袭来,将她包围住。
雾中,她看到远处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咯咯笑着。他朝她伸出了手,朝她慢慢爬来。他要她呢!要她抱抱,要她亲吻,唤她母亲,亲她的脸
她高兴极了,喊着孩儿,朝他飞奔过去。
待到过去,他却不见了,只余一片空虚。
她慌极了,喊着孩子,也喊着梁逍帮忙,四处乱找。
孩儿,是母亲不小心丢了你。你该恨死母亲了吧?!
孩儿,是母亲害了你,母亲不该带着你去的。
长久以来,都是他将自己紧紧护在身后。可自己竟连一个孩子都无法给他。没有子嗣的皇帝,如何承受得住天下公论呢?!
梁逍,我们该怎么办呢?
为了找那个婴儿,脚不知不觉早已走远了。这是一个她根本没去过的地方。她惊慌了,可却不知道,何处是归处。
看着她紧闭双眼,惨白的脸上,泪水早已湿了枕畔。他只觉得心如刀割。
虽然他是才知道自己曾经将为人父,但喜悦还来不得及诞生,便已经狠狠地如流星一般陨落在那无尽的黑暗天际中。
明白她痛不欲生,可丧子之痛,他这做父亲的,何尝不是一样的?
握住她冰冷的手,他心痛如潮,为了他们共同的痛。
只是今生,他们都还会有为人父母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