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一出,所有的下人都被叫到前院去了,容平和容翘也不例外。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查出来。
椋叔向父亲回话时我跑到茶水间的壁龛后面躲着偷听了一会儿,家里的下人没有可疑之人,能将勒林住在将军府的事传出去的,就只剩下那日送他回来的兵将了。
那天是彭聪带队送勒林回来的,小队中大半都是跟他一样父辈就在定北军中打仗的,剩下的是代王从金隅带回来的护卫,其中有几个是殿前卫出身。
殿前卫指挥使是大哥的义父兼师父玄英,他儿子玄维又跟随代王,统领代王的近身麒麟卫,他们手下调教出来的人是绝不会出这种背叛之事。不过代王还是十分过意不去,觉得父亲名声受损都是被他连累了,毕竟那流言毫不客气的将代王和父亲绑在了一起,似乎是定北军已是代王府的下臣一般。
近来代王似乎开了窍,对皇家兄弟情有了新的认知,这还多亏了勒林在他身边每日絮絮叨叨,不停地讲他小时候苏赫也是很疼他的,也曾让他骑在肩上捉蜻蜓。若是几年前,他死也想不到苏赫会对他们兄弟如此赶尽杀绝。
是以每来探一次病,代王的神色就抑郁几分。
再加上金隅的局势,田异说许世会在户部也捞了不少银子,可他自己没贪多少,十分之九都进了平王的口袋用来笼络达官显贵。黔安道如今疫情得控,但周赫兮离开金隅后一路上一直不太平,不是遭马匪就是遇毒杀,甚至还有人把他的茶具换成了因疫病而死之人使用过的,后来麒麟卫设套捉住了趁夜暗杀的刺客,顺藤摸瓜揪出了在家禁足的平王。
几封信报送来后,代王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失了神,经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呆着呆着就开始苦笑。
今日我们不约而同来看望勒林,刚一出来他就转头问孟璃是不是身在皇家就一定会兄弟阋墙。
“第一,我没出生在皇家,第二,我没有兄弟。”孟璃拍了拍代王的肩,道:“不过我家那几个堂兄弟确实不怎么样。”
“阿璃,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像苏赫和五王子一样?”代王大大的眼睛里满满地悲伤。
“我又不跟你争皇位,但你那几个亲弟弟怎么想的,”孟璃往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六岁小孩儿都知道。”
代王看着我,竟然还真问了出来:“二小姐,真的是这样吗?你真的知道吗?”
看着他满脸求知若渴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忍,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苹果,道:“殿下想做太子吗?”
代王想了想,道:“我做这些事并不是想做太子,不过好像大家都觉得我会做太子。父皇也常说让我不要把注意力只放在朝堂,要多去民间看看大虞子民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这样将来才能做一位明君。”
“所以啊,这件事不是殿下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因为打从出生起,殿下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殿下饱读诗句,自然知道历朝历代因为那把龙椅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别说殿下现在还没有入主东宫,即便是有一天殿下成了东宫之主也会有人想把你拉下来。”
他原本就很失落,挺拔的身姿也有些虚势,闻言忽然靠着廊柱坐下,过了好半天才道:“是我天真了。”
“与其说是天真不如说是天命。殿下是天命所选,众望所归,那么就难免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痛。不过无论将来要经历什么,小小都希望殿下别放弃。”
“已经站在这儿了,还有什么资格放弃呢?我若倒下了,与我有关的人岂不是要血流成河?”代王的笑有点苦涩,眼睛也红了起来。
“不是说这个,”我从篮子里挑了一个甜橘子走过去塞进他手里,道:“小小是想告诉殿下,别放弃这世间还有守护你、爱着你人,他们对殿下好是不计回报的,比如陛下,比如仪妃娘娘,比如代王妃娘娘,当然还有殿下的亲舅舅滕王,甚至还有我大哥、三哥和四哥,他们跟在殿下身边不是因为你是皇长子,而是因为你,只是你,和什么大虞的未来什么东宫党争都没有关系。”
他怔怔地看着我,握着橘子的手有些发抖,一阵风吹来,他鬓发的一缕头发轻轻飘起来,然后在肩上落下。
“别去为了那些不是真心待你的人伤心难过,也别试着浪费时间去改变他们,人生太过短暂,没有几个人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殿下只要在乎那些真正对你好的人就够了。”
“没想到二小姐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可以做我的师父了。”代王剥开橘子尝了一瓣,长长的睫毛扑闪一下笑了起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另一瓣橘子递给我,道:“很甜,谢谢你。”
“她不吃,”孟璃一把抢过去塞进嘴里,斜睨着我道:“甜的吃多了牙疼,小屁孩儿不能吃。”
我若是跟他一般见识,那就是中了他的奸计。孟璃大约是没想到我会不理他,而是直接给代王行了一礼就离开流芳院回房去了,身后勒林还在喊:“明日再送羊奶啊!”
明日我没给他送羊奶,而是出城送代王和孟璃去了。
定北的乱子层出不穷,陛下让代王提前回去,其实也是让他回去解释,因为那些流言已经传到金隅去了。
“二小姐的话,我会记得。”代王笑道。
大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我一眼,他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似乎挺矛盾的。不过景北觉得大哥高兴,尤其是知道孟璃也一道离开的时候:“大少爷都多长时间没笑了,圣旨宣完的时候笑的可高兴了!我绝对没有看错!”
孟璃离开我也挺高兴的,这人喜怒无常烦人得很,但是代王回去跟姐姐呆在同一座城,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实在有些不放心。
送别的时候爹娘也有些担心,不过跟我担心的不是一回事,他们只是担心代王会因为定北的事被责罚,我爹还吩咐大哥务必安全地将代王他们送过长垣道边界再回来。
最一如往常的只有那位世子爷了,他骑在马上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只用眼角斜了我一眼就别过脸去了。
为了忘掉那张骄横的脸,回城的时候我便想在城里逛逛,就让景北驾车去了山晚楼。可当我推开雅间的窗往街上看时忽然就后悔了,以后再也不想来山晚楼了。
对面那间客栈中,有个少年正站在窗前也向街上看着,眼底明明是化不开的浓愁,却在笑起来是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正是东郦二皇子木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