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所里,红布高挂,到处张灯结彩,示意着宁王的大婚之日,那样的热闹,那样的喜庆。

在京都的皇室宗亲以及朝廷重臣内外命妇,都齐聚在此,恭贺一声,宁王大喜,帝后大喜。

在皇城里,主持这桩婚事的是当朝太子妃纪氏,此乃皇帝的意思。这也算给足了宁王与皇后的脸面,而这更是汪府的脸面,汪达得知了甚欢喜。

让当朝太子妃未来皇后主持一个王侯的婚事,怕是古今未有。原太子朱沅颇有微词,后得皇帝提点,这才明白,此刻是东宫的示好与笼络人心,如此他便也嘱咐了太子妃要替宁王办得精致,虽说是从简,但有的礼数不可或缺。

——新娘子的花轿已出汪府的门,正往皇城里赶。

宁王大婚,皇后蒋氏也在,端庄的笑着和内外命妇说话。对于这个太子妃主持的婚事,皇后还算满意,她也落得轻松自在,只等着明日的儿媳茶。

然而一听花轿出了汪府,皇后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几分,更像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忙不迭的让喜娘准备好一切,再让伴郎们去请新郎官出来。

片刻,一身喜服的宁王朱沛缓缓走出,他胸前束着大红稠花,被伴郎们簇拥着一块儿骑上高头大马,去了皇子所门口。

按古礼,男子大婚必亲迎新娘子。可兴朝皇室子孙尊贵非凡,便不兴这个,不必亲迎,只在正院门口亲迎花轿即可。曾经太子妃嫁进皇城,太子为表尊重,便等在东宫门口以示亲迎,此举颇受皇上赞扬,此后两位皇子纷纷效仿,等在皇子所门口亲迎,以表敬重之心,更有讨好父皇的意思。

如今宁王朱沛迎娶汪氏女,而汪家是世家大族,汪达更乃朝廷重臣。于是这点子脸面,朱沛愿意给。他也依时依约等候在皇子所门口。

约莫半个时辰,一顶花轿伴随着吹吹打打的热闹进了皇子所。随后朱沛跟伴郎们一起骑马引路,至宁王院落,才停下。

如此,也算新郎亲迎了。

“花轿停,新娘下轿——”

坐在花轿里始终盖着红盖头的汪静姝,一下子觉得轿子不稳,似乎是颠了几下,虽是婚礼习俗,也到底有些心惊,坐不稳。旋即又恢复如常。

尚未大婚之前,宫里尚仪局便派了女官到汪府简单告诉了她,皇家婚礼的全过程,叫她到日子以后不要慌张,身边会有个喜娘随时提点她,她照做就好。不知是不是到了陌生的地方,眼睛又被红盖头遮着看不清,因此心里有些不安。

她还记得,那个女官说,这颠轿子,代表着男方催促新娘子下轿,也是抖落来时的尘土,示意着新娘子要跟过去告别,开始新的人生。

接着花轿缓缓而落地。

“请新郎拉弓射箭,从此驱邪挡灾——”

示意,为新娘子祛除一路所带来的一切邪气。

朱沛拿了弓,朝花轿上射了三支箭,‘唰唰唰’,瞬间三支箭整齐划一的射在花轿上梁,引得一片喝彩声,都道宁王好箭法。

“再请新娘子下轿——”

花轿又是颠了三下。

直到三催,“三请新娘子下轿——”

花轿再落地。

朱沛踢轿门三次,以表新郎在家威严地位,告诉新娘子,来日要顺从,做好妻子本分。

原本坐里头的新娘子该还踢,以示女子要与男子地位等同。然而皇室婚礼,取消了这点,女子地位再尊贵在皇家人眼里终究低了一大截。

因此汪静姝未还踢。

花轿倾斜时,喜娘掀开帘子,汪静姝由喜娘扶着,另一边又递上红绸子叫她拿手里,而同时,朱沛也木然的拿了红绸子,将新娘子牵离轿子。

一根红绸子,各执一端,从此他们成了夫妻。古语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抵是这般而来的罢。

汪静姝被红绸子牵着,低着头,跨火盆,瞬间有人报,“新娘子跨火盆,红红火火兴旺不衰——”预示着烧掉一切不吉利的东西,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红火。

随后没两步又跨马鞍,又有人报,“新娘子跨马鞍,平安又长久——”

新娘子跨马鞍,一世保平安。

而她前脚跨马鞍,后脚有喜娘抽掉马鞍,以表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夫。

两位新人跨进门槛,此刻,帝后已坐堂前。

汪静姝被喜娘扶着站在席子前。才站定,瞬间,有人高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夫妻对拜——”

两位新人一一行拜礼。

最后,“送入洞房——”

在一众来宾的道贺下,两位新人被簇拥着送进洞房。

进了洞房,他们端坐在床沿。

才一刻,朱沛便出去招呼了宾客,皇家是不兴闹洞房的,而其它仪式都要等晚上才举行。

而作为新娘子,汪静姝要端坐到夜晚降临,等着新郎官再进洞房。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汪静姝跟她从汪府带进宫的丫鬟和嬷嬷,留在房里。

一旁的卉芬嬷嬷怕她饿,从清晨穿衣上妆开始,新娘子是不能吃食物的,现下总算进了洞房,才小声问,“主子,你要不要吃一些糕点?他们都走了,没人。”

汪静姝摇摇头,她曾听老人说,无论如何红盖头都要新郎官掀开,自己掀开终究不吉利。

都到这份上了,她虽跟宁王没有感情,可也是盼着夫妻和睦,一生顺遂的。

“您可以偷偷吃,不必掀红盖头的。”

她依旧摇头。

卉芬嬷嬷也只能算了,只偷偷跟染烟染柳交代了几句,便匆忙离开新房,她要去探探这宁王院的下人们,与他们打好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染烟打破了这份沉寂,轻声细语,“主子,要不要请伴娘们来陪?”

汪静姝摇头。

此刻,她只想静静的独处。

相比于外头的热闹,新房里显得清静异常。渐渐的,外头道贺声热闹声宴饮声传进新房。

汪静姝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手里捧着的夜明珠。硕大圆润的夜明珠,是汪家对她的祝福,愿她如夜明珠般华光熠熠……

突然,“我明白——”

汪静姝的话惊了染烟,她想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主子在回答昨夜她的话。

是的,汪静姝明白父亲心意与祝福。

夜,渐渐深了。

朱沛拖着疲惫的步伐再次进洞房。

如此繁琐的婚礼仪式与宴请宾客,朱沛显得疲惫不堪。他才坐下缓口气,喜娘们又鱼贯而入。

其中一个喜娘手里端着秤,她上前一步,“请新郎挑起红盖头,从此新郎新娘称心如意——”

他终于要掀红盖头了。原本汪静姝始终低着头,只这一句,她有点触动,等下,掀起红盖头,他们又要见面了,这次会不会又是怒目而视?会不会闹的不愉快?

约莫半刻钟,喜娘还等着,可朱沛,却失了神。迟迟不去拿称秤,奈何吉时不能误,又重复了一句,声音高了几度,“请新郎挑起红盖头,从此新郎新娘称心如意——”

朱沛神情淡漠的拿起秤,挑起红盖头。

今夜的汪静姝,一身嫁衣衬得她更美上几分,叫人移不开眼。

奈何,他没有去看她,哪怕一眼。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从此夫妻一心——”

一个喜娘奉上两杯合卺酒。

汪静姝率先拿了一杯,朱沛神色恍然,轻叹一声,最终拿起一杯,跟汪静姝一起交缠着手臂,一饮而尽。

他是厌极了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可作为皇家子孙,又不得不为之。

而汪静姝也一饮而尽。

原本浅尝即止,奈何两人,都是一场无奈,各有心思。

他的叹息,她怎会没有听到?他的无奈,她怎会没有察觉?他的厌恶,她怎会没有得知?

他不愿意,也可立刻迎侧妃妾室入门,也总会寻到令他愿意令他满意的女子。

而她的不愿意呢,无人知道,也无法子可解。淡淡的酸楚,流进心底。

又上来一个喜娘,将两人的衣角打了一个结,代替了古礼的结发仪式,“愿新郎新娘永结同心——”

接着又是一个喜娘,喂新人各吃红枣莲子羹,“愿新郎新娘早生贵子,团团圆圆——”

到此,所有婚礼仪式都完毕了,喜娘们依次退下。后面,便是新人春宵一刻的美事了。

喜娘们一离开,朱沛开始坐立不安,索性一把扯开打了结的衣角,什么永结同心,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戏话。

其实,对他而言,婚礼已经完成,他这算已经完成了婚礼上一切新郎的任务。

他将这一切,比作皇子王侯的任务。

朱沛倏尔起身,倒惊了汪静姝一跳,她轻启红唇,“王爷…那…白…”

床上的白喜帕,怎么办?

她猜想到,他不想跟她洞房,她强求不得。

可是白喜帕,怎么办?明儿,女官要来收,若没有落红,她这个新娘子会引人非议。

这话,她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未说,他开了口,从进洞房以来的第一句话,无比决绝与冷漠,“你我只是王爷与王妃,其余的,你不要肖想。”

——你我,只是君臣,不是夫妻。这个夫妻,我不认。

朱沛快步离开新房,头也不回。

‘吱呀’一声,房门关了。偌大的新房里只剩汪静姝一人。

她怔愣的看着窗边的那对红烛,老人说,洞房花烛夜,一对红烛,一同燃至天明才熄,是好兆头,预示着夫妻能够白头偕老。

可明明,那阵风过,那根红烛熄了,而另一根红烛却烧的极旺盛,烧得好像要照亮整个黑夜一般。

终究,汪静姝眼角的一滴泪滑落脸颊,滴湿嫁衣。手里的夜明珠,她亦无处安放。

——姝儿,新婚之夜,记得把夜明珠赠与你夫君,为父只盼着,你这一生,一切顺心如意。

这夜,冷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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