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秋看着眼前的老狗,老狗也在看着他。

老狗不是狗,是一个人,而且,陈三秋很清楚的知道,他那只垂下的手里,正握着藏在桌子下面的短刀的刀柄。

所以,陈三秋没有动,也不敢动。

去年八月的京城,到处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茶楼酒肆里到处谈论的也都是关于朝廷当年的科举大事,但是今年的八月,没人再关心这些。

陈三秋很清楚的听到身边的几个茶客说话,他们谈论的都是前线的战事,据说当今皇帝御驾亲征瓦剌的战事貌似不大顺利,也不知道是不是谣言,反正陈三秋是不信这些的,前几天街面上还有大肆庆贺朝廷大军打了大胜仗的呢?

谁知道这些消息是真是假。

“狗哥,你紧张什么,要动手的人是我啊!”

陈三秋强制自己的注意力从茶客们的闲谈中转移到对面的老狗身上,老狗这么死死的盯住他,无论他想做什么,似乎都做不了。

“我怕你不动手!”

老狗紧紧的绷着脸:“秋哥儿,生死签抽到了,咱们就得认命,安家银子你也花完了,这个时候若是反悔,就算你过了我这一关,你也活不过今夜的!”

“我懂,我懂,这是规矩!”

陈三秋苦涩的笑了一笑,“我陈三秋什么人,什么时候怕过事情,就算是这趟活,我也未必会死,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要杀的是谁,真要到了下面,我好歹也是一个明白鬼啊!”

老狗沉默了一下:“一个狗官而已,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耳边茶客的呱噪再度传了过来,这小小的茶棚里,大多是连十五个大钱一壶的茶都舍不得吃的百姓,听着他们为了朝廷的那些大事争吵起来,陈三秋苦笑着摇摇头。

自己待会抽刀刺杀那个会坐着官轿而来的官员的时候,这些“心怀天下”的茶客们,会不会一个个吓的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呢?

阳光穿过茶棚的旗幡照了进来,在地面上制造出了一片斑驳,如果陈三秋这具身体对时间的感知没有出错的话,那么很快钟楼的钟声就快响起了。

几分钟后,几声悠长的钟声从从不远处的谯楼传了出来。

陈三秋默默的数着钟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申时了。

官府散衙的时间就是申时,也就是说,他要刺杀的那个狗官的官轿,接下来的时间里,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街道的拐角处。

一队兵马司的兵丁,仿佛是应卯一样,松松垮垮的从远处走了过来,陈三秋和老狗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视线,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的巡逻了,下一次再要看见这些兵马司的兵丁,得是下一个时辰的整点了。

还有时间!

兵马司的兵丁走过茶棚,陈三秋抬起头,眼睛看着面前的老狗以及视线里看不到但是他却确实知道的藏在桌子下面的那把刀,脑子里继续着自己的对策。

当街杀人,而且,还是刺杀朝廷的官员!

这是脑子里多么有水的人才会干的事情,这种事情,成也死,不成也是死。

他怎么可能会干这样的事情?但是事情正如老狗说的一样,上去刺杀的话,他还有机会活命,若是反悔的话,他未必有机会活到天黑。

他现在十分十分十分的纠结。

陈三秋能落到这个地步,严格说起来,还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身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并且通过自己脑子里得到的记忆知道自己这个几乎和自己完全重名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的悲催人生的时候,他只想狠狠的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然后再骂一句:“该!”

这个在青楼里三天不出门结果猝死在床上的家伙,倒是便宜了陈三秋得到一副身强体壮的好皮囊,但是,也给陈三秋留下一个致命的大麻烦。

他不要命一样在青楼里花天酒地的钱,是从他所在的帮派得到的,这钱,叫做买命钱!

买的是他自己的命。

没错,这位陈三秋,是混迹于京城的一位“游侠儿”,翻译过来的话,叫做混混也可以,叫做泼皮也可以,文雅一点的,还可以叫做“京城恶少”,总而言之,就是好凶斗狠不干人事的那一种人。

既然是社会人,少不就要做点社会事,而有些事情,差不多就是九死一生的,要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少不得就是要通过抓阄抽签之类的方式,来决定是帮会里谁去做了。

陈三秋的帮会用的是生死签,生死签有三种,黑色的是死签,红色是生签,还有一种,是白签。

陈三秋抽到的是黑签——死签。

而作为酬谢,帮会给了他一大趣÷阁银子,这趣÷阁银子就是他的买命钱。

老狗抽到的是白签。

抽到白签的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几个人,起初抽到白签的人,仅仅只是要负责抽到死签的人的后事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抽到白签的人也开始有了监督死签抽到者完成任务的职责了。

所有才有现在明明是陈三秋要动手杀官,老狗坐在对面却比他还紧张的原因——陈三秋若是真反悔,老狗还真未必打得过他,哪怕现在刀在他手上。

对了,现在是大明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今日,应该就是他陈三秋的忌日了。

“侍郎,你要杀的人,是个侍郎!”

对面的老狗,突然闷闷的开口了,他瞟了远处的街角一眼,嘴里轻轻的说道:“正三品的官儿呢,秋哥儿,你这一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陈三秋撇撇嘴,正三品又怎么了,反正他拿着刀往上一冲,这正三品死了,估计他也得被对方的护卫当场砍死,若是没死,那一定是他自己死的更早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值得。

“无所谓,坐着官轿的,那是文官,希望没几个护卫!”他嘀咕了一句:“不是武官就好!”

“好像是兵部的侍郎!”老狗抬头看了他一眼。

“啥?”陈三秋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兵部的侍郎,这不是武官,这是比武官更凶残的存在啊,这身边的护卫少得了吗?

原本他就在想着如何避开这个必死的局面,这一下不用想了,那是绝对不能上了,这估计人还没靠上去,当场就被射杀了。

没有九死一生一说,妥妥的十死无生。

这兵部侍郎的护卫里,有几个弓箭手,应该很正常吧!

“没错,我好像听老大说起过,是兵部的侍郎,好像叫于谦!”

老狗一脸希望他走得安详一点的表情:“这下,你心里通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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