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穿透天地。

隆冬正式向这片天地宣战,尤其是商洛城,残雪像是要杀人祭天,打在脸上生疼,恨不得硬生生从人脸上割下二两肉来。

街道上已经没了行人,家家户门紧闭,有钱的人家还给门缝上了一层棉,生怕冷风会只认准他们家的招牌。

回春站在书房门看着院落里厚厚的积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有个打扫积雪的仆人不小心回头看了他一眼,回春顿时眼冒杀气。

下一刻,院子里便平白无故多了几具无辜的尸体。脑袋皆与身体分家,双目瞪得如铜铃般大小,透出可怖的惊恐之意,胸腔里不断有黑血涌出,覆盖到雪地上,瞬间凝成遍地黑花,十分骇人。

回春轻抖衣袖,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脸上再现那诡异的笑容,只是看上去比方才满意得多。

他喜欢在下雨的时节和飘雪的季节里杀人。前者最为舒畅,人一死大雨立刻把血迹冲得一干二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而后者只要天儿足够冷,血迹凝成血花也是一番独有的风景。

在记忆里,他的师傅也是他的父亲秋离子就是这样的人,童年的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阴影里。他那时不明白平日里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师傅,为什么喜欢杀人?直到他弱冠之年第一次在雨夜里,徒手杀死了他的师妹,他才感受到了杀人的快感,之后便愈发不可收拾。

回春之所以杀死自己心爱的师妹,还要从师傅秋离子私下贩卖五尸散魂说起。虽然秋离子在整个交易中,都只不过是一个牵线搭桥的小角色而已,然而一向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师妹却一直揪着不放,甚至要去朝廷告密。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自解决了那个嗜他如命的师妹。

也就是从那时起,回春心理就扭曲到了极点,他痛恨背叛,也痛恨所谓的正义……

不过他也还算看得透彻,世间一切看似合理的东西,特别是那牢不可破的王朝等级秩序,只不过是有野心的人为他的臣民,强行带上那些该死的紧箍咒罢了。而真正为民操劳的君主,却是少之又少,甚至看起来像是写在纸上的童话故事。

下一刻,一道咳嗽声打断了回春的回忆。

他冷不丁地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推开院门,正朝自己快步走来的车攻,立时收起了脸上的杀意。他心里也清楚,眼前这尊爷代表的可是整个魔界,得罪不起。

还没等车攻开口,回春便上前两步,微微一礼,强颜欢笑道:“车护法的伤势如何啦?这几日诸多烦事缠身,未能亲自探望,还请车护法多多包涵。”

车攻没有给他任何好脸色,只是头一撇,丢下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找你有事商量,进去说吧。”

语落,他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房里走去,一副把自己当成东道主的嘴脸。

回春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看着车攻不屑一顾的背影,立时多出了几分憎恶,心里嘀咕这玩意儿迟早死在他手里。

不过等到他也进屋,掩上房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意又强行挤出,而且笑得比之前灿烂,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杀意。

回春坐下后,车攻便直言道:“苏城主,为了你的霸业,我魔界那么多砂魔猪兵损失怠尽不说,你这样一拖再拖迟迟不肯进攻,我车攻还要跟你耗到什么时候。我实话跟你说吧,归墟大主早就对你不满啦,若是没有我为你求情。”

“这……”回春一脸委屈地看向车攻,有苦难言道:“车护法,实在是抱歉啊,不是我故意要拖延时间,你也看到了,那群疯子实在是不好惹,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

回春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早就问候了车攻祖宗十八代。这瘪犊子玩意儿从来的那天起就一直装大爷,处处拿归墟大主的名头来压自己,实则就是要回春认他做爹呗。

说什么替自己求情,恐怕不参自己一本就是好的了,还旧事重提那砂魔猪兵的事儿,说到底还不是那群养膘的蠢猪本事不打家,被凡间区区五百个暗侍全部宰杀,还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

回春越想越生气,眼前这自私又可恶的小人实在是倒胃口,对于自己的竞争对手考槃的死,他倒是只字不提像没那回事儿。只要是跟自己利益挂钩的事,他却是比谁都爱强出头。

不过回归到现实,回春却又只能忍气吞声。

车攻见回春笑得勉强,也没有再出言不逊,他深知以回春现在的实力,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所以有些事情拿下气势场面就好,凡事留三分余地,太贪杯可能会把自己真的醉死。

两人眼神对峙了片刻,车攻突然语气和缓道:“那苏城主打算何时出兵?总得有个期限吧,这样死守下去,粮食耗尽了怎么办?外面被宝鸡水师围得水泄不通,粮草也运不进来,总不能等死吧?”

回春陪笑道:“车护法放心,老夫早有计划安排,就以现在这样的天气来计算,不出一个礼拜,雪蚕就会破土而出。到那时,只需再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便可炼化出让那群肥猪统统殒命的蚕殓雪母。”

说着,回春的脸上露出一抹狠厉之色,令空气都有些毛骨悚然。

说到宝鸡水师突然倒戈围城这事儿,回春想破脑袋也没搞明白,明明妙手已死,自己炼化的那个替身也是看不出任何破绽。怎么就突然有了这一茬呢?

那晚陈仓夜战,幸亏自己撤兵撤得及时,宝鸡水师晚来了一步,否则说不定这会儿脑袋已经搬家了。不过自己多年精心培养出来的商洛水军,竟然被宝鸡水师一个在一个时辰内就全部歼灭,可想而知那宝鸡水师的战力有多么惊人。

想到这惊险一幕,回春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其实回春想不明白的这件事情,一点儿也不复杂。正如他所料不假,刚开始的时候那个妙手的替身并没有被发现。宝鸡水师都听了他的召令南下震慑羌蛮。

一路南下途中军师姜云子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还是雅鱼半道截胡戳穿了回春的阴谋,那个替身才被当场处死。然后在雅鱼与姜云子都谋划下,宝鸡水师才将计就计,也就有了回春后面看到的这一茬。

车攻此刻也无计可施,他只是想早点办完事儿,回魔界好好休息一阵,最近他在回春府上得了些修炼的秘法,他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提高修为。

现在考槃已死,素戎又曾经是二主太岁的护法,自从太岁战死后,归墟大主也不待见她。说到底自己以后在魔界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法,没人争没人抢,也落个舒坦。

想到这里,车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贪婪的笑,随即他便站起身,假装镇定道:“那我就先走了,恭候苏城主的好消息。”

“车护法慢走!”回春起身回敬道。

车攻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阔步走了出去。

原地,回春也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拳猛砸在茶桌上,气愤道:“可恶,耍威风耍到我头上来了,迟早榨干你的血。”

话音未落,那桌子便以拳头为中心,向两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开了梅花开枝头,一如雪花无限放大那般优雅,最后轰然吞噬于一道裂响声里。

……

……

陈仓沃野的雪要比城里厚实得多,寒风也更加入骨三分,风卷残雪,呼啸着掠过这片沃野的每一个角落,不留一点私密空间,好像提前预感到这里又要有悲剧发生。

站岗的兵士冻得直发抖,脸颊上,鼻尖上,手背上露头的地方,均是晕红一片,像是中了某种慢性发作的剧毒。

饶是如此,寒风也丝毫不手下留情,反而愈发残忍地在他们身周乱窜,本就薄弱的衣衫好似灌风,鼓胀起伏于错落的肌肤之间,横生出心弦断裂的寒意。

已经有数百兵士活活冻死了,尸体直崩崩地矗立着,眼神迷离,像是房梁上挂下的冰条,不折不扣。

子衿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像是针扎。他不敢在往前走,因为积雪下掩埋的全是那夜战死的尸体,由于当夜大雪,尸体还来不及集中处理,第二日便被积雪彻底覆盖。

陈仓沃野成了真正的乱坟岗,脚下都是无息的声音,只是没有那矗起的坟堆罢了。

子衿站立在原地,任凭风雪拂面,他感到很迷茫,脚下的这一步始终迈不出,如他此刻的处境,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常仙子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响起:“臭小子,你连走路都不会了,怎么打败对手!”

“仙子”子衿眼前骤然一亮,心底那片漆黑的领域一点点被光线占据。他问道:“那我现在该如何迈出下一步呢?”

常仙子轻咳了一声,问道:“棋盘之上,其他棋子都损失殆尽,只剩下双方主将时,谁会是决定胜负的主角?”

子衿想了想,脑海里隐隐有“将军”二字回旋。不过他并没有脱口而出,因为他还能感觉到有一点不妥,至于是哪里不妥,他却又说不出道儿,那层轻薄的迷雾,好似永远化瘀不开。

常仙子自是知道子衿心里所想,她并没有点破,只是略带提醒的口吻说道:“河水结冰了,幸好人都上岸了,不至于被封死。”

子衿感到不解,他也知道若是追问下去,常仙子也会接着打官腔,愈发让人琢磨不透。

寒风依旧一丝不挂如裸体婴儿那般纯粹,吹打在脸上不留一丝余地。子衿脚力一沉,靴底下有水迹渗出,像是从脚心里榨来,不着边际。

他的脚就横在那水迹两岸,宛若一座独木桥,皮肉里的血液沿着桥梁攀附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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