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攻的身形悬停在半空中,手势托天,他的眸子里满是星火,仿佛那些冲他而来的飞剑与雪幕擦出了火,反射到他的眼眶里,竟是那么的真实。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只要眨一下眼睛,他的身体就会千疮百孔。不过意识里他是想暂且躲避的,只是回到现实他又感觉身体不受控制,无法逃遁。
那飞剑很快便与他近在咫尺,由于受制于意识的操控,他好像感觉瞳孔如破碎的蛋壳,裂纹横生。
纹路里填满的仍是火星,滚烫而炽热。
然而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耳边隐有风声呼啸。当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时,回春已经托举着他的身体飞出了那片剑域。
片刻之后,耳边的风声骤然消逝。两人已经平稳落地,似雪燕滑翔过草尖,只留下一阵事后的风吹草动。
而就在距他们不过数丈之远的地面,在一阵雪雾过后,遍地插满了明晃晃的长剑,围成一个极大的圆,看上去极其规整。
剑刃流光可见,不幸擦伤的雪花均是一分为二,落得个粉身碎骨。
车攻双手捂着胸口,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眸子里依旧是掩盖不住的惊慌。
那飞剑来得太过突然,即便是自己法力高强,面对这样毫无预知的突发状况,也是束手无策,险些丧命。
回春的目光顺着那片剑域一直爬到苍穹之上,试图搜寻那施剑之人。以剑力来看,暗中出剑之人绝不是普通凡间鼠辈。
子衿等躺在地上的四人也把目光移到了天空,破开雪幕,极力寻找着那暗中的救命恩人。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搜寻无果,那茫茫夜空中除了雪花,便只剩下薄薄的光,再无任何蛛丝马迹。
回春的心里泛起了一股后怕的涟漪,那暗中出剑之人竟可以逃过那么多人的目光,想必是位神仙之流的世外高人。若是再贸然出击,恐怕会给自己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就在他徘徊于要不要暂且撤退时,一道如洪钟那般厚重的声音,突然自百里开外的商洛城传来,分外响亮。
那是紧急事故才能吹响的号角之声。
回春的视线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思维却发出了强烈的警示:粮仓出事了!
“不好,是独臂粮掮客!”回春突然尖叫了一声,脑海里瞬间炸开了锅。
撤退!
一道摧枯拉朽的声音突然响彻整片陈仓沃野,仿佛要把天震塌。
话音的余韵未散,楼烦骑兵与商洛叛军瞬间乱作一团,等到那余韵彻底落幕时,叛军们早已抱头鼠窜逃得没了踪影。
这片沃野瞬间安静了下去,除了雪花与草丛的亲昵,便再无任何杂音。
梦语殿下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她只觉得眼皮重若千钧,已经无法撑起眸子要收揽世界的野心。
最终,在一片慌乱声里,梦语殿下的眼眶与手,还是缓缓垂了下去。
最后一声记忆里的声响是:“殿下,你没事儿吧!”
……
……
梦语殿下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兵士正在埋锅造饭。由于粮草严重不足,加之大雪封路,皇城的粮草迟迟未到。大家只能一天一顿,早上尽量吃早一点,以便有力气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突发状况。
先前那一战,双方损失都是惨重二字。
梦语殿下虽是守株待兔的一方,可由于楼烦骑兵实在过于生猛,也是没占得多大便宜,损失将近半数人马。
而楼烦骑兵与商洛叛军在子衿的机关里,也是吃尽了苦头,人马折损大半不说,还把士气给丢落在了这片沃野之上。以至于这三天时间里,闭城不出,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看来叛军是做了死守到底的准备,想要利用商洛城易守难攻的优势,彻底拖垮梦语殿下。等到蚕殓雪母问世,再一举歼灭他们。
醒来的梦语殿下嘴角乌黑一片,眼眶里隐隐有黑丝蹿动,像是血管里钻进了蚯蚓,十分骇人。
这是暝天敕魂散在身体里慢慢扩散引发的后遗症。
坐在榻前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独孤城,看到梦语殿下挣扎着坐起身时,赶忙上去搀扶:“殿下,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梦语殿下挪靠到榻壁上,明显有些吃力道:“我没事儿了,只是手臂有些酸痛。”
独孤城重新坐了下来,望向梦语殿下,语气柔和道:“殿下,你都沉睡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目光注意到了梦语殿下的面容,忽然哽咽道:“殿下,你……没事儿吧?”
梦语殿下用力摇了摇头,语气生硬道:“放心吧,暂时还死不了,这暝天敕魂散没个把月,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独孤城忽然跪倒在榻前,惭愧道:“殿下恕罪,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回春那王八蛋……!”
“这不怪你。”梦语殿下压手示意独孤城起身,喃喃道:“是我太过心切,才上了那老狐狸的当。”
独孤城坐起了身,低头不语。
沉默了片刻之后,梦语殿下突然问道:“子衿少侠呢?”
独孤城道:“他说去找雅鱼,应该快回来了。”
“雅鱼?”梦语殿下无光的眸子往上翻了翻,问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独孤城抬头看向梦语殿下,认真道:“听说雅鱼率领宝鸡水师全歼了商洛水军,现驻扎在河滩地带,围堵商洛城的叛军。”
“哦?”梦语殿下立时来了兴趣,眸子里多了几分亮光,呢喃道:“当真是我小瞧了这丫头!”
梦语殿下此刻倒不是在思索雅鱼是怎么做到的?而是在考虑下一步计划,他也心知肚明,先前一战已经打草惊蛇,回春不会再轻易出城应战。这样耗下去危险可想而知。
这次是真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进只是徒增伤亡,退恐怕后军遭突袭前军遭埋伏。她深知回春的奸诈狡猾,每一步棋都是把她逼到死路。
独孤问道:“殿下是在思考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吗?”
“嗯。”梦语殿下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问道:“你觉得我们是该进,退还是继续死守,这样耗下去?”
独孤城也知道这三条路的后果,每一条都是致命的,这三天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始终是一筹莫展。
望着独孤城忧郁的目光,梦语殿下愈发感到心力交瘁。
就在这时,子衿突然从帐外走了进来,头顶上肩上满是雪花,看样子真正的隆冬已是迫在眉睫。
独孤城往边上挪了一下,子衿顺势坐下,没有太多寒暄客套的话语,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殿下感觉好些了吗?”
其实当他进帐第一眼看到梦语殿下憔悴的面容时,他就已经一知半解情况不容乐观。
梦语殿下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雅鱼怎么样了?”
“嗯,她很好。”子衿低声道:“殿下不必费心。”
“对了。”梦语殿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那天夜里暗中施剑之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子衿与独孤城同时摇了摇头,神色淡漠。
不过这个问题子衿当时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常仙子,他也私下里问过,常仙子却是矢口否认。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那人身份特殊,不便泄露!”
子衿也没有再过问,他只是感觉自从常仙子出现之后,很多事情变得非常巧合起来,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着这一切。只是他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服自己的猜想。
梦语殿下叹息道:“要是那个高人肯现身助我们一臂之力,也许我们还有机会。这样耗下去我们不是被饿死,就是被蚕殓雪母毒死。”
独孤城突然道:“要不跟回春拼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等死岂不是太窝囊。”
“不可!”梦语殿下语气凝重了几分:“这样正中了那老狐狸的下怀,他现在巴不得我们全力攻城,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攻破城池,即便是攻破了里面恐怕也是机关重重,讨不得好。”
独孤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后,微微垂下了头。遇事沉着冷静是一个暗侍的基本素养,特别是像独孤城这样优秀的暗侍。
暗侍也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只有杀戮。不过独孤城显然在这一方面已经不合格,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凡事情非得已。
梦语殿下忽然想起一事,她的眸子再次泛出光,问道:“独臂粮掮客得手了吗?”
独孤城老树盘根道:“本来已经得手了,可是又落到了回春手里,估计粮食和人都没了。现在商洛城把守严密,一只苍蝇都很难进去,已经打听不到消息。”
“该死!”梦语殿下狠狠抓了一下被褥,最后一丝希望还是破灭。
沉默中的子衿突然道:“殿下你还有伤在身,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给我一些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
语落,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他的脚落在雪地上,深一行浅一行地向远处铺去,像是失了魂的人,留下的全是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