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落霞满天,大兴城的空气透着一股寒气,而大隋君臣的商议还在继续,不过已从两仪殿来到了军机室,那架巨大的沙盘上面清晰的呈现出了大隋疆域的山脉、原野、河流、城池、道路、关隘、桥梁,那东起辽东、西至可汗浮图城的万里长城像一条矫健的巨龙,起向苍茫大海、翻越巍巍群山、穿过茫茫草原、跨过浩瀚沙漠,起伏在崇山峻岭之巅,勾勒出了大隋或曲或直的国线境,充满了气势雄伟的艺术魅力。
这是条万里长城比东起鸭绿江畔辽宁虎山、西至嘉峪关的明长城还要长,囊括进来的地盘还要广阔,这和大隋的强势霸道、四塞没多少领土概念有关。
见到杨侗注视着这条长城,李景笑道:“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阴山一直是中原和北方游牧民族极力争夺的前沿阵地。若中原王朝占了阴山,游牧民族则将被迫退往漠北;若游牧民族占据阴山南麓,拥有肥沃的漠南草原、河套平原,则实力大增,而中原失去屏障则门户大开。秦朝蒙恬率军打败匈奴,夺下阴山之南的大地,设朔方、云中、九原等郡。到了秦末乱世、楚汉相争,匈奴趁机夺回阴山,实力大涨,刚建兴的汉朝只能避其锋芒,以和亲相抚。直到汉武帝才把阴山彻底夺回,将阴山南麓的河套平原牢牢掌握在手中,匈奴只能逃,从此漠南(阴山以南)无王庭。如今高大雄伟的新长城直接把阴山包在南方,成为北方第二道防线,以后只需派兵镇守长城,北方游牧民族就无法南度半步。”
“长城虽好,但我们不能将之当成不可逾越的天堑。”杨侗叹了一口气,说道:“秦长城西起临洮、东至鸭绿水,它是在已有的秦长城、赵长城、燕长城的基础上加以修建而成。汉魏晋一样修长城,而齐之高洋为了巩固北方边防和防御北周,也修了仅次于秦长城、汉长城的齐长城。本朝武帝也修紫河长城,朕现在修的新长城更是规模空前。我们世世代代修长城的目的无非两种,一是隔绝游牧民族,二是将周边敌人拒之门外,但我们最后发现长城只能取得一时之效,不会永远起作用。”
“齐长城是什么?朕认为是高长恭、是斛律光,他们被高纬拆了;我大隋的朔方长城、紫河长城都很高大坚固,结果分别让梁师都、刘武周拆了……要是朕的子孙不贤,这条长城迟早也被拆……所以说死长城不可能长久有用,明君和民心才是真正的钢铁长城。”
“实不相瞒,朕修这条长城之前,就已经有被拆掉的心里准备了。”杨侗最后说道。
“…………”默不作声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苦笑:这番话,大家是认同的,但也只有杨侗敢说。
“朕修这长城的初衷,一是希望庇护边民,二是希望子孙后代有了长城这道防线,可以无后顾之忧去开拓进取。此外,还有一个更深的用意。”
“更深用意是什么?”这回大家都敢说话了,纷纷出声询问。
“你们以为武帝修紫河长城是抵御突厥吗?自然不是!”杨侗继续说道:“武帝修长城的大业三年,启民可汗连与大隋为敌的勇气都没有,武帝不仅没将突厥放在眼里,还在满天下找敌人,启民要是露出敌意,估计武学求之不得,哪用得着修长城?”
李景这个三朝老臣细细回想,点头赞同:“武帝北巡之时,带兵无数,好像确实有攻打突厥意思,只不过启民可汗不单进贡了两千多万头牛羊,还亲自除草开道。恭敬得让人舍不得打。”
“也是那次北巡,陪驾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违背禁令,将生铁食盐、武器铠甲、做弓箭的原料等等违禁品拿去和突厥人做买卖,武帝得知大怒,南阳公主出面求情才免了宇文氏兄弟的死罪。但经此一案,武帝为了阻挡不良商人运送禁物北上,于是就修了紫河长城。而以驻军稀少、面面不到的长城来说,成千上万人只需猛攻一处立即攻破。所以长城看似高大雄伟,实际能防防不法商贩和小股南下的敌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更多是给边民一种心灵上的安全感。”
众人全都愣住了,他们一直认为长城就是为了抵挡游牧民族的南下铁骑,没想到杨侗竟说长城是花架子,主要作用竟然只是阻止贩卖禁物商队北上,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长城的认识。
“关于长城这番话要通通记录下来,甚至连花架子之类的也要记,并当作核心机密存档,以后每代皇帝都要拜读,不要以为有了长城就可以醉生梦死。”也是因为在场的都是核心大员,否则杨侗也不敢说得这么多。
“喏。”众人凛然应命,这可真不是开玩笑。
游牧民族和他们一样,陷入思维盲区,以为长城很了不起,要是让他们知道长城外强中干的本质,某一天忽然朝着某处长城发动猛攻,以那稀稀拉拉的长城守军,还真守不住一两个时辰,这可关系着千秋万代之事,能瞒一时是一时,万万不能对外宣扬。
“圣上,微臣有话有说。”姜行本说道。
“请讲。”
“工部从青州、冀州采集了大量的吸铁石,这种石头随意摆动后,总是指向同一个方向,这便是它能制作指南针指针的缘故,除了这个特性还能吸起小块铁片,要是将吸铁石安在边城城门,定能起到搜查生铁、铁制禁制之奇效。”姜行本笑着说道。
“你这想法非常好,但它吸得起刀剑吗?”杨侗大是心动,吸铁石就是天然磁铁,只是它的吸附力好像不太足,不可能远远的吸走刀剑。
姜行本说道:“刀剑铠甲肯定是吸不起来,但是刀剑铠甲可以把小块的吸铁石吸走。要是把带着铃铛的小块吸铁石分布在城门洞上下左右,当它被吸走的时候,铃铛就会发出声音。”
“可以一试。”杨侗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朕觉得还可以在吊桥上作文章,要是两相结合,必将取得事半功倍之效。”
“请圣上明示。”
“同样大小的一车生铁和一车皮毛,它们的重量不同,要是吊桥对岸与地面稍微空上几寸,那么两者过桥之时,吊桥下沉深度不同,用到的锁链环扣也不同。”
“圣上是说把吊桥设计成一把大秤?”姜行本心中一动。
杨侗点头道:“正是。”
“此事倒是大有可为,不过微臣需要造一座城门和一个吊桥来测试。”
“当然可以了。”
。。。。。
就在大隋君臣谈论之时,一支有些落魄,却始终保持仪仗的队伍出现在大兴城外,与来往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是什么人?”守门士兵指了指向这支自东而来的队伍,这些人肤色浅黑,络腮胡须十分浓厚,他们和高大的西域胡人恰恰相反,长得十分矮小,别具一格的怪模怪样自然引起了守卫的警戒。
“看样子不是我大隋百姓,也不是西域胡人,让弟兄警醒点!”城门校尉虽不认为过了潼关到大兴的这伙人有问题,但这伙稀奇古怪的人足有两百多个,这名校尉还是按照规定,发出指令,让三百名精兵自城上下来,拦住这伙人的去路。
校尉上前,大声道:“来人止步!”
这支如同灾民般的队伍立即停住脚步,一人缓步出列,十分谦卑的用生涩汉话说道:“我们不是敌人!”
校尉发现这人身材瘦小,却偏偏穿了成年汉人的衣服,明显很宽松。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岁数不大,偏偏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极为古怪。他又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一个二个也是怪模怪样的,看起来跟难民没两样,实在看不出这些人有什么危险性,顿时来了兴致,围着这人打量一圈,像是发现了不起的稀有动物一样,问道:“尔等是何来路?”
“我们是来自大海中的虾夷使者团,特来朝见大朝天子!”来人被看得心里发毛,十分谦恭的跪在地上,额头触碰在雪地里,声音里带着一股诚挚之意。
校尉听得一脸懵然。他知道一些异国使臣会陆续前来晋见皇帝,但虾夷这东西真没听说,这应该是不请自来的化外之民,所以没有在朝廷下发的名单之上,既然潼关守军已经放行,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过这种事情,非他一个校尉能够决断。
“你们在这好生等着,我去通报。”校尉吩咐道。
“好,好,将军不必着急,我们可以等…………”来人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嗯。”对方的恭敬、谦卑,使一种天朝上国得自豪感从校尉心中油然而生,身板挺得更直了。
“头儿,这些是什么东西?”当校尉回到城门外,一名旅帅上前询问。
“他们不是东西,是前来朝拜圣上的虾夷使臣,自称来自海里,只是这个虾夷并不在名单之上,我也不好放行。”说到这里,校尉吩咐道:“你看好他们,我去城中禀报。”
“喏。”旅帅答应一声。
校尉则拍马飞奔入城,直往礼部官署奔去,找到了左侍郎张宣,行礼道:“东城门校尉陈充参见张侍郎。”
“免礼!”张宣还了一礼,问道:“找我何事?”
“回侍郎,东城外来了一支番邦使者队伍,说是朝见圣上。”
“番邦使者?”张宣诧异道:“从东边来的番邦使者极多,你问清是何方人士了吗?”
“带头的人说他们来自一个名叫虾夷的地方,又说虾夷在大海里,卑职也不知真伪。”陈豪说道。
“虾夷是倭国蕃属,确实是生活在大海之中。”张宣向陈豪解释道。
“多谢侍郎解惑,只是这伙人不在名单之上,要不要把他们轰走?”
“终究是前来朝拜的人,轰肯定是不能轰走。”张宣摇了摇头,又问道:“来了多少人?”
陈豪躬身回答:“来了两百多号呢,看起来跟难民差不多,不过…………”
陈豪欲言又止。
张宣奇怪了:“不过什么?”
“这两百来号人又矮又瘦,估计加起来都不如我们一百号人重。”
“海中倭人、虾夷人都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张宣闻言,好气又好笑的吩咐:“把他们带去驿馆安顿,让士兵严密监视,莫要让这些化外夷民在城中闹事。”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