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露并不清楚对面得意楼的春娘正在嫉妒着她。如果她得知了这一点,她是一定会笑的。在湛露看来,她有什么可嫉妒的呢?她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开着这一间小店谋生,今天不知道明天的饭钱在哪里。如果没有遇见明夷君,此时她早已背井离乡,到别处讨生活了。可是春娘却有着很和美的家庭,开着很堂皇的酒楼,有钱雇佣优秀的厨子和酒保,什么都不用担心。
不过湛露倒也不羡慕春娘,长久以来,她与春娘无非就是竞争者的关系,两个人都希望对方的店倒闭,只是如此而已。虽然明知道她父母的死与春娘的得意楼并没有很直接的关系,湛露仍然并不愿意与她有太多的联系。
毕竟有些痛苦,是很难抚平的啊。
当她和明夷君一同回到酒肆,嗅到家里熟悉的味道,旅途的疲劳就一扫而空了。之前遇见春娘的那点不愉快,她也全都抛到脑后去。
虽然此时才刚刚回来,不过湛露又要马上投入忙碌的工作中。之前虽然有阿箸娘子在看店,可是阿箸娘子一向都不擅于打扫房间,一个多月以来,店里积了不少灰尘,都要一一打扫干净才行。酒窖里和房间里面也要好好清理干净才行。
虽然出去玩也很有趣,不过果然还是要回到酒肆里才会感到安心啊。湛露这样想着。
如今已经是春天,菜蔬比湛露走之前丰富了许多。如果说这许多春天的菜蔬之中什么最妙,那一定是香椿芽了。香椿树的嫩芽有一种最奇异的香气,有些人也许不喜欢这味道,湛露却觉得这味道嗅之令人沉醉。那柔嫩的口感,奇异的香味,着实地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湛露门前就有一棵香椿树,如今已经生出了不少树芽。湛露采了许多,切碎了,略一焯水,然后与鸡蛋和在一处打散。
她打好鸡蛋,就把锅子烧热了,倒上油,把蛋液连着碎香椿芽一起倒进去,看好了火候,用铲子把蛋饼卷起来,盛出来之后再用刀子切成一段一段的,端上桌去。
明夷君早就在桌前等着了,他注意到湛露手里端着的东西,眼睛一下子亮了,非常高兴地说:
“是香椿!这样的东西,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啊。”
湛露得意洋洋地把盘子放在他面前:
“我最会做这个啦!”
明夷君夹了一块蛋卷放进口中,鸡蛋的香味与带有异香的香椿混合在一起,碰撞出非常奇妙的鲜美味道。湛露的火候掌握得很好,鸡蛋松软细腻,香椿的口感也很柔嫩,让人吃着简直停不下来。
湛露与明夷君一人一块轮着吃,等到阿箸娘子闻见香味儿跑过来,那一大盘子香椿鸡蛋已经被他们俩吃得一块也不剩了。
阿箸娘子不敢埋怨明夷君,只好向着湛露撒娇:
“阿露!好阿露!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连一口都没尝到!”
阿箸娘子一向嘴馋,从前总是嫌弃湛露做饭不好吃,如今湛露得了明夷君教导,味觉也基本上已经恢fù,做菜越来越好,阿箸娘子也总算是有了口福。
看着阿箸娘子这样撒娇,湛露又无奈又好笑,到底还是又采了香椿芽,单独给她做了一份香椿鸡蛋卷吃。
阿箸娘子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说道:
“阿露今天这道菜做得真是好,倒有些像是从前阿露的娘亲做的菜了。从前每到春天,阿露的娘亲都要做这个的。”
阿露骤然听她提起自己的母亲,幼年时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手里握着一双筷子,怎么也使不明白。母亲笑着夹起一块蛋卷放在她口里,那味道仿佛春天的气息。
此时明夷君和阿箸娘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湛露都注意不到了。她只想到自己失去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记得母亲曾经是一个极好的厨师,而她什么时候能变成像母亲那样呢?
她正痴痴想着,一块香喷喷的东西被送到她嘴边。她张开口吃了下去。
是香椿蛋卷啊……和母亲曾经做的……一样的味道。
她抬起头,看见明夷君正瞧着她:
“不是和你母亲做的味道一样吗?你一定能成为像你母亲一样的好厨师的。”
湛露发觉自己的心事被明夷君查知,未免有些羞涩,嗔道:
“郎君真过分啊,对我用读心术。”
明夷君却摇头:
“只有初见你的时候用过一次,此后再没用过了。你想的事情,不是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湛露听他这样说了,不免十分害羞,转过头去了。
明夷君握住她双肩,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阿露要变成大姑娘了呢。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加笄了。”
湛露害羞地向他笑:
“郎君很期待吗?”
明夷君漫不经心地抚摩她的额发:
“期待吗?其实很期待呢,到了那时候,你就长成大人了啊。等你成了大人……”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露出有些奇异的笑容,那神色魅人至极,仿佛妖狐。
湛露看见他这样笑,不觉触动前情,笑道:
“当初第一次见郎君的时候,我还以为郎君是妖狐。”
明夷君轻笑一声:
“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了?”
“那时候我见识短浅,不知道除了妖狐,还有什么可以惑人。见了郎君才知道,原来惑人的不止是妖狐。妖狐惑人,只不过是为了要人的精气修炼的。郎君惑人,却是要了我整个人都心甘情愿追随郎君。郎君实在是比狐妖还要危险得多了。”
明夷君摇头:“既然知道我危险,当初就该躲远些。如今你五味已得其四,即将加笄成人,我又要走了。你本来是可能度过寻常人的一生的。如今你却要随着我承受痛苦了。”
湛露见明夷君不知为何又想起忧愁的事情,便尽力想要安慰他:
“就算确实如此,湛露也并不懊悔。此生得遇郎君,是我最大的幸运。再过两个多月就是湛露的笄礼,郎君可为我准备好了束发的发簪吗?”
她的话还真是管用,明夷君听了,就暂时忘却了忧虑。他抚弄着她的头发,道:
为你加笄的簪子,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这可爱的头发就要挽上去了,还是有点可惜啊。像现在这样才好看呢。不过我之前刚收到睽君的信,他不日即将抵达。我已经去信与他说好,等到七月时候,我替你举行过笄礼,就随他离开。到时候在我走之前,能够看见你改穿成人的装束,却也是一件幸事。”
湛露虽然明知他就要离开,却总是避免想到此事,如今听他提及睽君,只觉得心里一惊。噬嗑君与未济君湛露都已经见过,虽然初见的时候觉得可怕,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发觉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吓人。
在四个凶兽之中,只有睽君湛露从未见过。她只是听过明夷君的讲述,然后从脑海中不断想象他的样子。
虽然他们都是凶兽,可是在湛露心中的印象里,睽君似乎是比他们三个加在一起还要可怕的凶兽,在她的印象里,他的原型可以遮天蔽日,让世界陷入混沌。
这样一个可怕的凶兽,就要到这里来了吗?
然后……把明夷君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