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下雪了!”

董宋臣轻声说道,赵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果然,冷风扑面,雪花缓缓落下,让人不觉精神一振。

看到外面警戒的侍卫呵着热气,瑟瑟发抖,赵竑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上朝时街角冻死的那些穷苦人来。

“董宋臣,速速传旨给临安府尹吴兢,让他组织衙役公差,把临安城各处的流浪汉好好安置,供给米粮,不能让一人冻死!”

不知不觉,赵竑的心火急火燎。

也许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许多流浪汉给冻死了。

身处禁宫高墙之内,脱离了民生,也没有人提醒,更无人顾及。

“流浪汉?”

董宋臣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

“陛下,现在是年关,临安府恐怕没有几个公人当差。如今只能调动宫中的禁军了。”

“让李唐、许胜他们带禁军去,立刻,马上!找地方安置流浪汉,居养院、养济院、史弥远程泌等的府邸、济国公府,凡是能安置的地方都先安置,度过这个冬天就行!”

赵竑语气急促,董宋臣赶紧领旨下去。

史弥远的府邸、赵竑原来的济国公府,如今都是空闲。安排流浪汉们进去避寒,物尽其用,相得益彰。

赵竑摇了摇头。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有冻死的人。

赵竑暗暗气恼,现在想起来,吴兢这个临安府尹,当的似乎并不称职。至少在流浪汉冻死这件事上,他这个临安府的最高长官,就难辞其咎。

禁军出动,宫里忙成一团,周秀娘也被惊动,她进了书房,赵竑正在不安地走来走去。

“陛下,今天是年关,是不是应该去太后那一趟?”

“太后?我为什么要去?”

赵竑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外面冻死饿死的人还忙不过来,我哪有心情去视膳问安?”

那些流浪汉的生死,难道还比不上他违心的片刻虚情假意?

“陛下,看在杨意的份上,陛下是不是也得去一趟?天下人,可都在看着陛下。”

周秀娘轻声劝道。

“杨意?天下人?”

赵竑一怔,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秀娘,你代我过去慰问一下后宫的娘娘们。我现在出去,要看一下李唐他们赈灾救济的情形。”

天下人?

他已经大权在握、九五至尊,岂在乎什么天下人?

什么狗屁天下人,不过是掌握了话语权、想要兴风作浪的几个士大夫而已。

赵竑在侍卫的陪同下匆匆离开,周秀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赵竑不愿意去看杨桂枝,她又何尝不是?赵竑是当朝天子,他可以不去,但她这个后宫“独苗”,只能硬着头皮越俎代庖。

赵竑来到街上,禁军们满街忙活,果然,冻死的有数十人,满满几大车。

而这些流浪汉,果然大多都是临安府的难民。

“陛下,已经让临安府的十几处居养院和养济院收养乞丐和难民,共有上千人之多,但米粮薪炭都得由朝廷拨发。臣已让人禀报户部和临安府,让他们接手此事。”

看赵竑脸色难看,李唐在一旁轻声说道。

南宋穷民收养设施的财源与北宋朝廷直接拨款不同,是地方自筹财源,没有朝廷拨款支援,往往财源不足,居养院和养济院等收养场所大量倒闭,乞丐贫民无法得到有效救助。

“李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

看起来,临安城的难民比去年多得多。临安城难民都这么多,发洪水的地方上就更不用说了。

“陛下,今年临安大水,灾民无数,临安府虽然分拨钱粮,户部也有救济,但灾民太多,终归是杯水车薪。”

李唐低声道来,赵竑心头沉重,一时无语。

临安大水之时,他正为了自保,在和史弥远明争暗斗,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心思过问,何况他也没有那个能力。

至于以史弥远为首的朝廷重臣们,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取代他,当然更不会理睬这些无关紧要的屁事了。

百姓流离失所,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大宋朝廷真是无能!史弥远之辈,更是无耻!

“你知道,临安府和户部,什么时候会调拨钱粮过来吗?”

年关寒冬,可不能再冻死饿死难民了。

“陛下,现在是年关,仓促之间无法周全,恐怕得另寻它法。”

看到李唐一脸的无奈,赵竑冷哼一声。

官府的办事效率,平时都不敢恭维,更不要说大过年的了。

“去找一下颜掌柜和城中的粮商,让他们马上筹备粮食,随后朝廷自会照市价补偿。”

李唐领旨就要离开,赵竑叫住了他。

“告诉颜掌柜,忙完以后,朕在济国公府等她。”

回到济国公府,赵竑让人备下酒菜,心急如焚,忐忑不安。

“陛下,颜家已经将米粮运往居养院和养济院。不过,颜掌柜不在,已经回淮东去了。”

李唐回报,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满心的失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伊人一面?

嘉定十七年,除夕,申时,临安城,修义坊。

街巷中鞭炮声不断,孩童嬉笑打闹,相互追逐,节日的气氛十足。张正思牵着马,在左邻右舍羡慕的目光中和众人寒暄打着招呼。

街道两旁的人打量着张三,指指点点,神情说不尽的羡慕。

浪子回头金不换。一个从前的地痞流氓,竟然都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可见人生机会的重要。

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命?

张三到了门前,满地的鞭炮碎屑,门上贴着门神,土墙上的枯草也拔的干干净净。下意识看向屋檐,蛛网荡然无存,檐下还挂了两个鲜红的灯笼。

年味已浓,今年的元旦,尤其不同。

推开门,院中的王圭杜二等人满脸笑容,纷纷围了上来,牵马的牵马,其余的拥着张正思,在院中的椅凳上坐下。

“大除夕的,你们不在家里面,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张正思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这些家伙到了禁军当中,还守规矩,没有胡来,倒是让他省心不少。

张二笑呵呵地提着冒着热气的铁壶过来,杜二赶紧接过,把茶壶添满。

“三哥,兄弟们就是想问问,那个金陵讲武堂的事情。”

众人都是尬笑,王圭陪着笑脸,直奔主题。

“看来,你们是什么都知道了。”

张正思微微沉吟片刻,这才一本正经说道:

“陛下要创办金陵讲武堂,我已经答应了陛下要去。我告诉你们,陛下让我带五六个兄弟,因此……”

张正思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都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三哥,带我去吧。我不会给你丢脸,你放心就是!”

方海忍不住,首先开口。

“三哥,带上我!你知道的,我读过书,手上功夫不差,不会给你丢脸!”

杜三迫不及待,跟着开口。

“三哥,带上我吧!我脑子灵活!”

年纪最小的李雄,也跟着开口。

“三哥,带上我吧!”

“三哥,带我吧!”

众人纷纷拍胸口发誓,人人奋然,人人满脸的迫切。

要不是张三带路,他们还是街上的混混地痞,哪里有这么好的命,一夜翻身!

金陵讲武堂,皇帝是校长,进去了就是天子门生,非同一般。

“你们以为,金陵讲武堂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

张正思脸色一板,放下茶杯。

“平时叮嘱你们,你们偏不听,现在机会来了,你们又不行。怪谁?就说你李雄,你大字不识一斗,百家姓都读不下来,你不行;邓飞,你家里有老娘,你是独子,身子又弱,你不行;宋福宋贵两兄弟,识几个字,但身手也太差了些,不行。”

张正思一番评论下来,院中众人愁眉苦脸,沉默了大半。

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后悔。早知道听张正思的,多念些书,也不至于被张正思否决。

“诸位兄弟,我去考讲武堂,不用陛下操心。剩下的人,杜二杜三兄弟,王圭、方海和……高虎、高国寿去讲武堂。就这样定了!”

王圭和杜二都上过学堂,家道中落才误入歧途。杜三、方海、高虎、高国寿四人都识文断字,高虎虽然差些,但会骑马,功夫好,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人去,基本的考核肯定可以通过。

这几个兄弟再不行,也总比临安城的那些个纨绔强吧?

况且,讲武堂的学习时间肯定不短,这些兄弟可以好好学学。

“听三哥的!”

“都听三哥的!”

杜三、方海、高虎、高国寿四人纷纷点头称是,都是眉开眼笑。

“兄弟们,不要垂头丧气。”

张正思看着闷闷不乐的其他一干人等,语重心长。

“去了讲武堂,学好了本事,那是要上战场,有可能小命不保,不是去享福。再说了,总有一些兄弟要帮着照顾家里。要不然,前面的兄弟们也不安心。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是好看了许多。

“三哥放心,我们都听你的!”

“我们都听三哥的!”

众人纷纷点头,先后说了出来。

“好了。喝完茶,都回去和家人好好过节。今天是除夕,我可不留你们。”

张正思呵呵笑道,院中又恢复了热闹。

“老三,我们张家,终于翻身了!”

众人离去,张二扶着已有身孕的妻子,擦起泪来。

弟弟是新皇跟前的红人,还成了朝廷命官,这真是喜从天降。

“老三,嫂嫂以前对你不好,你不要见怪。穷日子过多了,没有眼力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二嫂挺着大肚子,瘦黄的脸上有些尴尬。

“嫂嫂,一家人说这些干啥。放心吧,日子好起来了!咱们一家人,包括我的侄儿侄女,都不会再受苦了!”

张三动情地说道。

这个时候,他莫名地想起《史记.苏秦列传》中的一句话来。

嫂嫂,何前倨而后恭?

张三暗暗摇了摇头,抛弃这些“卑劣无耻”的龌龊想法。

雪花缓缓落下,寒风拂面,张三坐在院中,端着茶杯,却心潮澎拜,心里一阵阵的憧憬。

苦难卑微的经历已经过去,迎接他的,又将是怎样一番新的人生?

“三哥,皇帝指挥禁军在城中救助流民,怎么办?”

王圭进来,大声喊着,张正思“腾”地站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叫上兄弟们,马上去帮忙啊!”

皇帝爱民如子,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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