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也称琼关,兵家必争之地。
想要北行入京,必走琼州,除非翻山越岭。
前朝开国皇帝建朝前,与各地枭雄围着琼州打了足足十二年,不知多少尸骨倒于黄沙之中。
可以这么说,如果南地有人叛了,必先取琼州,如同厄朝廷之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反之亦然,如果南地叛了,朝廷派人守住琼州,战火就不会向北侧波及,一旦琼州没守住,叛军就会长驱直入直取京中。
除了连接南北,还可入西地,勉强算是南、北、西地交界,两侧群山地势更是险要。
琼州不止是一座城,还有两处重镇以及十二县,都算琼州统辖。
即将入夜时,韩佑带着王海、周统以及两名杂兵,一行五人来到琼州城外,准备入城。
琼州城依山而建,城墙巍峨壮观,高大雄伟,厚实的石头砌成,重重叠叠,离远望去,上面似是有着无数刀砍斧凿的印记,这些印记,无声的诉说着这座雄城经历过多少次战火,染上过多少次鲜血。
光是一座北城墙就有近百丈之宽,城墙上的弓手居高临下,箭囊满,长弓于背,力士站在绞索旁,大斧靠在墙上,若是遇袭,可迅速落门。
百姓、商队、还有成群结队的军伍,都在等候入城,别说雍城了,这里比之京城入城时的盘查还要严厉。
韩佑耐心的等候着,观察着。
总说南地富裕南地富裕,韩佑却从出入城中的百姓脸上,看不到任何与京中百姓不同的地方,同样是行色匆匆,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走着,站着,跑着,等着,生存着。
韩佑渐渐想明白了“富裕”的意思。
他以为,富裕和百姓有关,百姓有的吃,有的穿,壮壮的,胖胖的。
原来,所谓富裕只是城镇富裕,税银富裕,世家富裕,官府富裕。
那么,百姓穷,官府富,这…算富裕吗?
应该算吧,毕竟官府和世家们都很富裕,反正富裕的人是这么想的。
出城不盘查,入城随机挑选几位幸运观众进行问询、搜身乃至搜包袱。
搜身的是城门郎,带着六名府卫,一共四个城门,都有一个城门郎和六个府卫。
府卫和京卫差不多,叫法不同,隶属于折冲府或是兵备府,轮班调派人手进城配合当地官府一些治安维护、追缉、盘查等政务。
眼看着快到韩佑等人了,王海神情微变:“少爷,不对劲。”
韩佑歪着脑袋超前看了一眼,暗呼了一声卧槽。
正常盘查的话,不是所有人都盘查,就是长的比较猥琐的、看着凶的、目光闪躲的人会被盘查,京城是这样,其他大部分城池也是这样,而且盘查的都是百姓。
一般见到穿儒袍的,穿华服的,看着出身不凡的,最多就是询问两句罢了。
结果这琼州城的城门郎们居然恰恰相反,百姓入城,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只盘问衣着华贵之人,尤其是乘坐马车的或是乘轿的,都要里里外外看个通透,乃至查看包袱。
要知道这么做很得罪人,要是哪个大少爷或是公子哥不爽了,可能随意一句话就能让这群微末小吏生不如死。
古怪的事不只一件,城门一共四座,两侧有专门走马、轿、马车的道路,倒不是什么规定不规定的,就是给特权人士行方便,而琼州城的四座城门则是混搭,想走哪都行。
韩佑当机立断:“先不入城。”
见到韩佑这么说,众人只能转身离开。
直到离开了队伍,韩佑苦笑不已:“有人给当地官员通风报信,这里的官府知道我要来了。”
周统不解的问道:“你咋知道捏。”
“你看城门那边,四个城门,看行色和穿着,都是没有带太多东西的百姓,应该都是本地的,他们宁可在中间两个城门排队也不去人相对较少的两侧,两侧排队的队伍,人少,都带着行礼,满面疲惫之色,明显是外地人,再看城门郎盘查的人,全是年轻人,或是身材魁梧之人,城门郎盘查时满面堆笑,深怕得罪人,可既然怕得罪人,为什么又要盘查,盘查的还这么仔细。”
周统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韩佑不想再解释了,智商低到一定水平线后,光靠说已经没用了,只能让他自己慢慢看。
其他人倒是听明白了,本地百姓不走两侧的门,代表琼州城和其他城池一样,两侧的门就不是给步行百姓走的,所以本地百姓习惯了,不会去走两边。
城门郎盘查时,小心翼翼的翻着包袱,不像是搜查,更像是找什么东西,而且还陪着笑脸,卑躬屈膝,对百姓则是直接挥手让他们通过。
“有意思。”
韩佑思索了半晌,看向王海:“去弄几件百姓的衣服,你和周统穿着扮作,藏好兵符、圣旨、银票,他们不会盘查百姓的。”
“那少爷您呢?”
“我直接走进去,不带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入了城后我等你们。”
“不成。”
王海根本不放心韩佑自己一个人,将几个包袱全都丢给了周统与其他杂兵。
“那行,海哥您跟我进去,其他人弄几套百姓的衣服,扮做百姓进去,记得将脸弄的脏点,像百姓一点。”
周统乐道:“怎么才能像百姓?”
“任何百姓,不会主动找城门郎或是府卫攀谈,也不会与他们眼神对视。”
“那不是心虚吗?”
“是啊,所以这世道不对,该心虚的,挺直了腰杆吆五喝六,不该心虚的,反而却唯唯诺诺。”
…………
琼州城内,府衙。
后院班房中,从三品的知州项伦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知州和知府可不同,知府只是掌管一城,知州则是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边城重镇掌军政大权,就如同琼州的知州项伦。
还有一种情况是掌一道政事,只能调动屯兵卫的辅兵,对守备府的府兵和折冲府没有任何管辖权。
两个都是从三品,要是到京中进六部的话被降半级,能当右侍郎,去九寺的话是平调。
项伦身材有些肥,只不过这种肥不是那种纯胖,而是脂包肌,长的五大三粗的,眼睛大的像铜铃,蒜头鼻,头发乱糟糟的,和牛魔王下乡体验生活似的。
这家伙原本是南边关的副帅,老八登基后将其调到了琼州当知州。
要知道能干到各关主帅副帅的位置,已经不能只用武将来定义了,尤其是副帅,都是文武双全之辈,主帅负责总揽大局,副帅什么活都干,除了军事方面,当地民生、政治、后勤,乃至农业等事,都得拿主意做决定或是执行。
让一个边关主将当知州肯定是不合适的,当知府都当不了,可副帅绝对能胜任。
不过项伦并非是老八的心腹嫡系,俩人见都没见过。
老八让他当知州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手里的人才基本上都是武将,还都安插到各处折冲府中了,项伦呢,战绩彪炳,文武双全,从经历上来看,这人也对前朝昏君不满,因为在边关当副帅,和南地世家偶有交集,也并非深交。
值得一提的是,老八去夺京前派人给项伦送过信儿,意思是我老八要当天子,你现在效忠我,以后就算半个从龙之臣了。
结果项伦这情商也是没谁了,表态了,意思是老子不参与你们那些破事,我只负责带领兄弟们守住南关,如果关内大乱,我们边军唯一的职责就是防止南关异族趁火打劫,你们谁当皇帝,我们南边军根本不在乎,爱咋咋地。
这话挺欠揍的,但凡心眼小一点的人当了皇帝,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项伦运气真的挺好,老八非但心眼不小,还挺欣赏这个愣头青,情商虽然低,本事却不小,最后就让他当了琼州知州。
老八知道,项伦效忠的是朝廷,是百姓,只是前朝昏君实在太不像样了,就算有人造反,他想插手也插手不了,总不能连南关都不管了吧。
此时班房内,厢房对面还有一个人,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相貌儒雅,名为赵丛云。
赵丛云正是赵家的三代弟子,论辈分,得管京中的阿泰叫一声叔儿。
“大人,算算日子,仪刀卫掌刀人韩佑应是快到了,说不定,已是入了城,再不做决断,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项伦将书案上的信纸放在了火烛上,随即扔进了炭盆之中。
“那位仪刀卫的少年将军,就是要除,也是除你们这种动不动就有了歪心思的世家,与本官何干。”
“大人明知故问不成,家父在信中已是言明了利害,琼州如此重城,当今天子岂会真的交由大人坐镇,当初任了大人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如今想要换掉大人,岂能凭着一封圣旨,至少也要编织一些罪证才是,那在京中威名赫赫的掌刀人来到南地,定是想要…”
“够了!”
项伦一拍桌子:“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赵家如何想的,不过是借刀杀人把戏罢了,滚吧,莫要再本官见到你这不知所谓的小儿。”
“大人莫急,家父之意并非是要借刀杀人,而是若是那韩佑在这琼州的地界儿出了事,还望大人帮忙遮掩一二,此事,定不会…”
“赵丛云!”项伦眯起了眼睛:“老子蜀道山,不走,摘了你的脑袋。”
赵丛云也不气恼,躬身施礼说了告辞,离开了班房,走出府衙。
门口的监丞走了进来,见到项伦脸色,叹了口气:“都说赵丛云这小儿牙尖嘴利,果真如此,大人怕是…”
“是啊,挑拨离间一番,在本官心中种下一颗猜疑的种子。”
项伦摇了摇头,苦笑不已:“早知如此,本将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南关。”
监丞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不怀疑肯定是假的。
这么重要的城,项伦不是天子心腹也就罢了,当初还表态了谁也不帮,天子岂会真的让他一直当这琼州知州。
站起身,项伦一边离开班房一边问道:“那韩佑,还未到?”
“未到。”
项伦止住脚步,再次摇头。
如果韩佑大张旗鼓的入城,他不担心。
可如果是“偷偷摸摸”入城,八成就如赵丛云所说,准备搞事,从而让天子合理合法的将他从知州的位置上拉下去。
既然要拉下去,肯定不会让他消消停停的告老还乡。
越是想,项伦越是烦躁。
监丞犹豫了一番,劝说道:“不管如何,见了那仪刀卫的掌刀人,大人还是要谦卑一些,若是…若是逼不得已,最好是低三下四,倘若还如往日那般…”
“放屁!”项伦怒道:“本将尸山血海不知走了多少来回,更是从三品的知州,凭什么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卑躬屈膝,他若是不给本官颜面,也莫要怪本官不讲情面,哼!”
“可韩佑毕竟是韩大将军之后,您若是顶撞了他,怕是…”
“老子现在是文臣,是知州,谁会给韩大…给那韩百韧颜面,别说韩佑,哪怕是韩百韧站在老子面前,末将…不是,本官才不怕他呢,哼!”
监丞都不好意思点破。
南地但凡混的不错的将军,都这么说,真要是见了人,呵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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