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设想的四千万钱,百万亩良田绝对不是异想天开。
事实上江东处于的是田多地少的局面,很多豪强之家皆田连阡陌,一户有田数千亩甚至上万亩都很寻常。
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一夫携五口而治田百亩,在吴郡将来亦能逐步普遍实现。
所以,在将来要开垦出百万亩良田其实只需要万户人家。吴县这种繁华的万户大县,天府之国,膏腴之地,绝对可以做到一县抵一国。
江东的确是开发程度不高,很多地方是山林险峻,甚至还有沼泽瘴气,荆棘遍野。
但些地方是绝对不包括吴县的,甚至不包括太湖周围的几个县。
这里是一片广袤的太湖平原,从吴国开始这里就发展了近千年。
哪怕孙策还没穿越,这里就有上万户人家,整个吴郡有七十多万的人口。
而孙策推行的政策,完全在是为了解放农业生产力,意图将这里缔造成历史上那个鱼米之乡。
这里可是太湖平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只要耕田开垦出来,几乎全是能够亩产十石的上田。
可以说,只要吴县、无锡、毗陵(常州)、阳羡、邮拳、乌程这几個围绕太湖的县,土地得到充分开垦,良田就不止几百万亩,财政收入过亿都轻轻松松。
孙策于是郑重的宣布:“那便按照长史所言告谕郡县,官府将于十月正式征收国家正税,计亩征钱!”
计亩征钱,也就是征税只收江东通宝。
这次是强制推行,无论豪强大族还是平民黔首,都不得不被迫接受普遍使用江东通宝的事实。
这也是对现实情况的进一步推进。
吴郡北部,通宝已经开始出现相当大的影响力。在吴县、无锡这种重点安置军队的县邑,通宝已经是流通的主要货币。在曲阿、娄县这种周围县邑,通宝也跟布帛有了差不多相等的地位。尤其是在大宗交易中,很多豪强愿意带着一车通宝胜过带上几车布帛。毕竟至不济,通宝还能在当地的县衙置换成等价值的布帛继续完成交易。
而另一方面,大族们也已经开始偷偷摸摸的尝试融化五铢钱,私铸货币。这使得江东通宝流通的普遍性进一步提升。
至少在吴郡北部,江东通宝作为主要经济货币已经有了一定存在基础。
而任何这种重要经济模式的形成,都少不了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孙策就是打算将这次计亩征钱,当作江东通宝成为主要经济货币的标志。
随后孙策说道:“为防止谷贱伤农,县衙兑换粮帛曹司,正式转为常平仓,按三十钱一石,保证粮价!”
常平仓汉室就已经存在数百年,谷贱时增其贾而收米,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卖米,以利百姓。所以在江东推行常平仓,众人没什么惊奇。
这可以预防百姓手中没有足够的江东通宝纳税,而不得不变卖家财于豪族。在最窘迫的情况下,百姓也可以推着车,把粮食卖到常平仓里,从官府手中获取铜钱,然后缴纳税赋。
当然,豪强们也可能会用私铸的铜钱溢价收购百姓手中粮食,从而将手中铜钱投入进市场当中。
但这对孙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种手段,他成功实现了铜钱和粮食的价格锚定。
任何货币都需要一种稳定的锚定物,有时候是金银,有时候是石油。
但在汉末这个时代,或者说在吴郡目前的局面中,最佳的锚定物无疑就是粮食。
用粮食锚定江东通宝有两个无与伦比的优势,其一就是粮食的规模足够庞大,可以支撑起大量江东通宝的流通。
其二则是粮食又非常短缺,具有绝对无可替代的价值。尤其在这个乱世,大量人口南迁,粮食对官府、豪强、百姓都是急需之物。
当然粮食作为锚定物可能只能存续两三年。
因为吴郡这片膏腴之地,鱼米之乡,一旦开发成功,一郡获稔,则数郡数岁忘饥。后期官府必须主动切断钱、粮的固定价格锚定,转而支持其自由交易,市场定价。官府只用常平仓保证最低的粮价即可。
孙策不是朱元璋,他不会期待于一种制度就能运行百年,解决一切问题。
相反,他更推崇,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主动革故鼎新,才能保持势力永远充满活力。
粮食能够帮江东通宝确立经济主体地位两三年就足够了!
两三年后,江东通宝完全可以凭锦缎、盐茶、甚至更多的工业制成品中的某一项或者某几项,重新锚定自己的价值。
现在更值得关注的还是江东到底能产出多少粮食?
孙策看向孙邵,问道:“如今吴郡境内田籍是否统计清楚?”
孙邵取出了田册,详细的汇禀道:“将军,如今田曹明确统计清楚田籍的郡县只有吴县、曲阿、无锡、毗陵四县,即便田曹全力以赴,最多在十月之前统计完乌程县以北,年底统计完全郡。”
这个统计效率的确是不高,主要是当今的数算水平相对落后,官员的专业技能也不强。
孙策也没有苛责孙邵,反而安慰道:“吴郡最繁华的四个县就是这四县,良田面积或许能达到全郡之半。能够统计清楚这四个县的田籍,官吏就能够日益熟练,日后田籍统计会愈发便捷、迅速。”
一个势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培养,吴郡早晚会出现一批专业的田籍统计官员和税收官员。
“能够在年末之前完成征税即可,并不急于速成。这四县有多少耕田,收粮能否支撑开支,甚至武力平定会稽?”
孙邵详细汇禀道:“这四县当中,依旧是吴县耕地最广阔。吴县有上田六十四万亩,中田三十九万亩,并无下田。即便这三十九万亩中田,若能兴修完善水利,亦足以转化为上田。”
“其余三县则共有上田一百一十五万亩,中田二十六万亩,下田十万亩。这三县亦是情况类似,若能兴修完善水利,耕田产出皆必然有所提升。”
孙策点头,这四县毕竟是在太湖平原上,平原广阔,土地肥沃,完全没可能出现贫瘠的土地。
只是当前阶段农业水平落后,很多农田设施不足,水利无法浇灌,所以产出还不足。
可即便如此,孙策快速算了一下,这四县也有上田近一百八十万亩,中田六十五万余万亩,下田十万亩左右。
能够产粮一千九百余万石。十五税二,那也是二百五十五万余石。换算成钱的话是七千六百五十余万钱。
这个规模,很快堂内众人都大概算了出来。军中强制学习九九表,推行数算,绝对不是没有效果的。
一群将军们都欣喜不已,上百万石的粮食,这是他们此前从未曾接触过的庞大规模啊!果然只要能安稳生产,财富产出就远远超出乱世。
而孙策也是极受振奋,三吴之地,天府之国,果然不愧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
仅三百万亩的良田,就能抵其他郡国一国的产出了。
大汉的耕田总面积在巅峰时是八亿多亩,上百个郡平均一下,大概也就每个郡八百余万亩耕地。
可是他们的产量跟吴郡就没法比了。一个郡能产两千万石粮食就算是丰年了。堪堪等于吴郡鱼米之乡的四个县。
这个对比其他人很满意,孙策却并不满足。
而是郑重的说道:“吴县、无锡等北部各县,地利得天独厚,堪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但目前来看,耕地也就勉强与天下平均水平相持,有八十余万亩耕田。”
“但以吴县这天府之国的地利而言,这种水准无疑是农业开垦极其不足。诸君绝不可因为眼前一点成就,便沾沾自喜,怡然自足。何时吴县一县产量,能抵北方数郡,一县丰收,天下富足,则勉强可算是初步功成。”
初步功成,也就是初步将吴县开垦的野无旷土,达到合格小农经济的水准。
而听闻孙策之言,堂内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吴县一县丰稔,便天下富足!这是何等富庶繁华之场景?
而这才堪堪是初步功成?!
面对诸君震惊,孙策为所有人鼓气激励道:“吴县目前的形势就已然颇令人惊喜,豪强部曲,百姓之家,纷纷拓地为田,以至于良田百万,远迈伦等。”
“吴县之地,地势平坦,古来耕耨之法,土柔则五十亩而一牛,土刚则二十亩一牛。按吴县肥沃之田,完全可以五十亩一牛。两千耕牛则年垦十万亩,无需十年,则复有良田百万亩。”
“两千耕牛尚且如此,更何况于吴县户籍数万。只要政令得法,豪族大户、百姓黔首皆积极垦田,养牛耕耘,年拓数十万亩何足道哉?”
看着孙策如此振奋意气,所有人皆深受激励,再看这一切,似乎的确不难实现。
耕牛仅官府手中便有数千头,数量总归是要比战马和驮马更多的。
而豪族手中更是家家户户都有不少耕牛,不得不雇放牛娃放牧。名将邓艾,少时便是一名放牛娃。
而豪族有耕牛,又有新式的江东犁,必然使农业生产大幅发展,产出大量粮食完全不在话下。
孙策对这一切都有极大信心!
不立田制,将生产关系调整到了最合适的制度下。
江东犁、耕牛更是将生产工具改进到了最佳。
大量人口又从北方南下,豪强手中隐匿的部曲也被统计出来,从军事征战,转为了农业生产。
这时候生产关系、生产力、生产工具都进入了最佳状态,吴县农业凭什么不进入腾飞?江南的农业水平,必然会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纵观历史,汉室的生产力水平不如唐、宋,差的不就是这些吗?
生产工具孙策帮百姓补上了,生产关系调整到了更先进合理的模式,只要给百姓时间,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将生产力水平提升上来,将荒田开垦出来。不然一成不变的缓慢发展,大汉凭什么指望自己的生产力可以像大宋一样进入腾飞?
当然,说要完全赶上唐、宋,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不仅荒田的开垦需要时间,种粮的改进需要摸索,就是给农田配套的水利灌溉设施修建也得一步一步完善。
孙策随即便关注向这方面,说道:“内政提升,绝不能仅仅依靠民间发展,同时也要关注官府的治理。各县令、长,郡县农曹亦需积极劝课农桑,为百姓选育良种。同时组织青壮,兴修水利,灌溉农田!”
“如今郡北已然平宁,应着力于发展农业。我打算将一趣÷阁钱财留给郡府,由郡府统筹兴修一批水利。如今府库中有多少钱财?”
吕范帮孙策掌管钱粮,立即回道:“禀将军,如今府库当中有钱四千六百万,金两千斤,银三千六百斤,布帛两万三千匹,谷粮九万四千石。”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府库中居然有接近十万石谷粮!
就算是除掉孙策和弘咨筹集到的粮草那也有五万多石的粮食是从各处豪强手中收购的。
看来豪强手中还是有财富啊,直接抢劫肯定是难以统计。但只要用法得当,还是能从他们手中收割来令人心动的财富。
这十万石粮食如果拿出来征战,完全足够上万大军征战半年了。
将军们第一时间急了,程普不得不代诸将开口:“将军,此时把这十万石粮食拿去发展政务岂不是浪费时间?若是给我等将士,无需半年,我等便能打下会稽郡,扬州可一!”
“哈哈!”此时丹阳太守朱治大笑着开口:“德谋,你先莫要着急。这十万石谷粮无法全部给你们将士。”
凌操性躁,顾不得尊卑,立即开口,问道:“何人配跟我等将士抢这十万石粮食?”
朱治怫然不悦,怒斥道:“能马上打天下,还能马上治天下?整个吴郡纳入将军麾下,这一郡十三县官吏难道就不是将军臣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