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洵的家,在巷弄的深处。
楚怜虽然早就在轮回镜里看了个熟门熟路,当着楚洵的面,还是装出一脸好奇的模样,东瞧西看。
刚一走近,透过低矮的藩篱,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院中一株茂盛的杏花树。
此刻,一树白中透粉的杏花被春雨打得七零八落,柔弱惹人怜。
在镜中看到这株杏花树时,楚怜的就心生感慨。如今直面,更是感慨万千。
她先是怔忪了片刻,随即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挥一挥衣袖,把杏花树顶的积雨云都带走。
“寒舍简陋,姑娘可愿进来喝杯热茶,稍事休息,等雨小些再走。”楚洵主动出声道,语气中透着一丝羞赧。
楚怜醒过神,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跟着楚洵进到了屋里。
确实挺简陋的。
但比隔着轮回镜看到的,要温馨雅致许多。看得出来,楚洵平日打理得很细致,洁净且亮堂。
一点儿也不像那种邋里邋遢、得过且过的单身汉。是个用心过日子的人。
就很想嫁。
楚怜真挚道:“这哪里是寒舍啊,明明就是暖舍!洵哥哥你是没去过我家,我家那样的才叫寒呢!”一片黑不溜秋的虚空,别说温暖了,连温度都没有。
楚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招呼楚怜坐下后,煮了一壶热茶为楚怜驱寒。
楚怜端起茶杯,稍微吹了吹,便仰脖一口干。
楚洵看得愣了愣,唇边渐渐沁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也端起茶杯,掩住笑,动作优雅地轻抿一口。然后故作自然地瞥了眼楚怜空荡荡的茶杯,拎起茶壶,又给她续了一杯。
楚怜眉心微蹙。
刚刚是她第一次喝茶,因为闻着味苦,所以屏着呼吸一口闷了。看这情形,楚洵八成是会错了意,以为她爱喝茶,才赶紧给她又倒了一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苦的东西,却有那么多的人类甘之如饴。
但总归是楚洵的盛情难却。多喝点儿茶,也能多待上会儿,多聊会儿天,促进促进感情。
这样想着,楚怜不再一口干,而是忍着不喜,学着楚洵的样,小口小口地轻抿了起来。
楚怜的座儿刚好正对着杏花树的方向,眼见树上的杏花越来越少,她就跟百爪挠心似的,食指无意识地一下接一下轻点桌面。
楚洵坐在楚怜的对面,背朝杏花树,自顾自地悠然品茗。
楚怜眼珠一转,趁着楚洵垂眸,食指轻轻一弹,一缕精气遥遥注入杏花树的树根,余下的杏花瞬时变得坚韧无比,任凭雨打风吹,再无凋落之虞。
楚怜轻吐一口气,身心终于爽利,这才开口搭话道:“看洵哥哥家中这光景,应是尚未娶亲?”一开口,就很硬核。
楚洵握着茶杯的手一颤,低低地道:“……未曾娶亲。”
“那……可有婚约在身?”楚怜又问。
楚洵没再吭声,只摇了摇头。
楚怜长长地“哦”了一声,越过桌面,凑近楚洵的脸,轻声道:“洵哥哥既未娶亲,又无婚约在身……”暧昧地顿住,直等到面前的人不自在地想要往后退,才又接着道,“我给洵哥哥说个媒,如何?”
楚洵眸光微闪,张口结舌道:“楚、楚姑娘莫要再、再拿我寻开心了……”
“帮你说媒,怎就成了拿你寻开心?”楚怜无辜眨眼。
楚洵掩饰性地端起茶杯,紧张之下还没吹凉便直往嘴里送,一下烫着了舌尖,咝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楚怜强忍住笑,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继续道:“我家隔壁有个阿姐,样貌可人,举止娴雅,和洵哥哥你很是般配噢。洵哥哥若是有意,我待会儿回去了,便与那阿姐说道说道?”
一听到楚怜是要把隔壁阿姐说给自己,楚洵整个人的身形都为之一僵,仍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了青白。面上却只是微微一怔,略有些赧然道:“……那便有劳楚姑娘了。”
楚怜:“……”是不是皮痒,想潦草结束这一生?
捉弄人不成反被气结,楚怜差点没忍住一掌把木桌子劈裂。
恰逢屋外骤雨初歇,楚怜冷哼一声,一把抓过伞柄,起身就走。
楚洵忙放下茶杯,跟着一道站起身,犹未所觉地火上浇油:“楚姑娘,阿姐一事……”
楚怜脚步一顿,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楚洵一眼,像是要把脚下的地踩塌一般,气势汹汹地大步离开。
楚洵目送着楚怜的背影,当楚怜的最后一片衣摆也从视野中消失后,他浑身的憨直书生气顷刻褪尽,斜倚在门框上,望着得了某人精气庇护的杏花树,古井般幽深的眸底浮起星星点点的妒意。
微一勾手,一缕精气钻地而出,缠绕上他莹白修长的指尖。
感受着属于她的气息,他战栗着深吸一口气,嘴角缓缓勾勒起一抹迷恋至近乎贪恋的弧度。
明知她说要把旁人说与他婚配,是在成心捉弄他,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动了气。甚至差点儿就暴露了他自己。
要不是想到她说的是“阿姐”……他还真未必能压得住戾气,继续演下去。
娶“阿姐”,他当然不能更有意。
那一场未能结成的亲,是他唯一的缺憾。
*
第二日一早,楚怜“不计前嫌”地又出现在了楚洵的摊前。
这一次,她没再寻由头让楚洵给她写信,而是跟个背后灵似的,杵在楚洵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楚洵几次受不住,回头看向楚怜,一对上她幽怨的目光,到了嘴跟前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一位似是与楚洵相熟的老妇,偷瞧了楚怜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悄悄探问:“楚公子这是跟小娘子拌嘴了?”
楚洵脸上一热,没吱声。
也没澄清。
老妇见状掩嘴一笑,以过来人的身份支招道:“夫妻间吵架拌嘴是常事,等会子回家给你的小娘子做顿热热乎乎的饭菜,保准你的小娘子乐得眉开眼笑!”
楚洵讷讷点头。
老妇前脚一走,楚洵便回过头看着楚怜,睁眼说瞎话道:“今日是我生辰之日,楚姑娘可愿来寒舍,陪我一起吃碗面?”
楚怜愣住。
她怎么记得人间的楚洵是在一个下雪的日子降生的呢?
难道是她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