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有种名为【长毛柊】的生物,是群居在雪原深处的野蛮种族。

它们数百年都没有进化出智慧,却凭借着比冬屋还要高大强壮的身体纵横荒原,【塔坷】巨兽都得在这群怪物面前让路。

长毛柊是广义上的“雪怪”,山民和游猎者喜欢用它来吓唬部落里的孩子。

肯恩曾经在红枫高地见到有部落拖着被捕捉的怪物前来迎战狩堕,也在夜晚的营地当中听过那种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可怕吼声。

他此时真正见到了这种东西,而且数量庞大,约莫有三十多头。

那些东西在上万人的队伍当中就像是雪地里裸露的礁石,杂草般蓬乱的毛发,每根都能够当作编制套索的场绳来使用,而恐怖的力量就藏在这厚重如瀑布的毛发下面。

吼——

部落联盟足足用了近千人才在行军中控制住这些可怕的怪物。

粗壮的钢铁套索从【长毛柊】的脖子掉落,带有倒刺的沉重铁枷落在雪地里面激起了尘土,血淋淋的伤口旁边是狂风都吹不动的湿润毛发。

那些用来束缚怪物的东西,每一件都堪比马车,并且在释放以后,部落联盟的人都开始逃命。

肯恩能够清楚地听见遥远的那头传来沉重的吐息,一双双满含怨恨的双眼在长毛中窥探,瞬间就注意到了挡在最前面的自己。

他就知道这群人并不是毫无准备就闯入【尖霊冰湾】的。

……

“调转刀剑,朗兹,出大问题了!”

奎玛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中回荡,随后他召集洛嘉和瓦雷里·契,试图组织出一队精干点的队伍前去驰援战旌。

柯林斯也意识到那些高耸的怪物象征着什么,也准备将散出去的佣兵召集起来。

他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部落联军当中为首的几个战旌,都皱起眉头,甚至想要率领骑兵去阻挠他们的脚步,但这种想法很快就打消了。

他们认为在三十多头发疯的【长毛柊】面前,百来人的力量是毫无意义的。

实际上若不是突然出来捣乱的牲性氏族成员,凭借着上万人的联盟,能够在顷刻间淹没掉肯恩·布维尔率领的这支军队。

“让他们死吧,我们来跟这些牲口玩。”

为首的几个战旌随即调转的坐骑的方向,开始朝着肆虐的【苍厝蛇】移动。

奎玛骑着霏狼,手中的战矛在碎裂的岩层中穿梭,魔法流光和擦过肩膀的重斧都没有令他减速,但是在持续靠近的过程中……

肯恩竟然转过头,朝着他摆了摆手。

“停止!”

柯林斯相信直觉,也相信肯恩。

他从冰湖战役起就不再怀疑过“马哈鲁”先生的决定。

瓦雷里则更早,毕竟参与过安贝拉冰港战役,令行禁止早就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中,随肯恩旅行的这段时间里面,增长的除了实力以外,更多的是纪律。

身旁的几波人都散开了。

朗兹和洛嘉尚在犹豫,奎玛却还是在骑狼飞奔,想要继续赶上去。

他知道肯恩在戒指当中继承到了霍叟赠予的力量,但他也知道如今没有普通的坐骑能够承受住那枚戒指的强大的魔法。

战旌现在虽然深不可测,但他还是需要帮助。

奎玛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当他继续穿梭数百步以后,霏狼的速度就开始骤降,而那种不规律也毫无意义的吠吼变得频繁……

他不得不将注意力移动到老伙计身上,想要弄明白自己的坐骑究竟怎么了。

霏狼奔跑的幅度开始变化,每次蹄子都能够在地面上留下凹痕。

奎玛暗自心惊——坐骑的力量增强,情绪受到影响,某种强烈的兽性正在侵蚀这片战场。

他最终停在了距离战旌几箭远的地方,眉头紧锁地抬起头。

……

乌森布和珰图在强壮的部落联军里挣扎。

他是牲性氏族的前辈,所以听说了北方女战旌和其他几个老骨头的决定,从知道肯恩正在追逐鹿群的那一刻起……

乌森布就决定要加入进来。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明白肯恩接下来的旅程有多么艰辛。

但最重要的是,鹿群的事情关乎到帕洛图斯比的生态平衡,跟牲性氏族最古老的教义相吻合,是时候让纳西老东西见见当代的年轻人了。

作为北山联盟的老成员,自然能够担当起带路的重任。

所以他们才能够在联军杀向肯恩的关键时刻赶到,说实话,没有乌森布,恐怕肯恩的雇佣兵军队会损伤过半不止。

乌森布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让更多的前辈注意到肯恩。

他原本以为只需要解决两个泼妇办的神启战旌,没想到凭空又窜出来上万人的军队。“尖霊冰湾在北山联盟解散以后变得更加混乱了啊。”

巨大的苍厝蛇从地面被召唤出来,破土而出的还有可怕的巨熊和猎皮豹。

牲性氏族跟自然的默契程度是难以想象的,在野兽群的迅猛攻势下,即便数量不敌,也能够完美地牵制住部落联军。

但他们也不愿意制造更多杀戮……

牲性氏族的前辈们对于帕洛图斯比的情感很深,大家都因为肯恩的离经叛道而感到头疼,也在思考这次帮助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

实际上,从北境的立场而言,或许肯恩才是对立面。

只是这种阵营划分因为“鹿群”的关系被刻意模糊掉了。

几十头发疯的【长毛柊】开始用双臂捶打地面,声如雪山崩塌,凭借庞大的身形,每次移动都能够跨过数不清的盔甲和战车。

肯恩即便是鏖战巨龙的英雄。

但也是要消耗力量的,就连弗伦冈铎和霍叟都要在大战后修养……

更何况是他这种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呢?

大家都忍不住侧目,似乎想要见证一代传说的陨落。

乌森布和其他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在移动视线的瞬间,却突然感觉到了抽痛,那是意识被入侵的滋味,每个牲性氏族的成员在跟野兽建立羁绊的时候都会有过类似的经历。

但这次格外强烈,随后周围的野兽开始躁动难安,就连苍厝蛇之类的半魔物都濒临失控。

牲性氏族的老战旌们各自抚摸着图腾,抬起头观察混乱的战场,绝对有什么东西正在闯入,那种滋味就像是利爪挖开了坚硬的肌肉……

“呼~安静,有猎手。”

首领们朝着各自的随从发出警告,然后是令人不理解的疯言疯语“我说安静,不要吵,会被那家伙发现的……”

“它就在这儿,嘘,不要害怕,不要发抖,会被闻出来。”

各个部落的成员们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战旌。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理解,但还是乖乖地保持了戒备。

乌森布皱眉呢喃的样子引起了珰图的关心,但是晚辈的问候换来的只有痛骂。“闭嘴,小子!”

他严厉地训斥自己的儿子,就像是在围猎前责怪那些踩动树枝的家伙。

没错……

包括乌森布在内的牲性氏族前辈,都觉察到了战场的变化,风里面的喊杀声和异响全都消失,只剩下藏在血肉和毛皮下面的心跳。

猎手本能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可怕的兽性正在周围弥漫。

“我们踏入了危险的地区,不对,是有东西闯进来了,气势真可怕啊,就这样占据了周围的土壤和生命。”

乌森布压低自己的身体,眯起眼睛,皱着眉头,试图在尘埃和巨兽当中寻找到线索。

牲性氏族的领导者和那些天赋卓绝的年轻猎人,此时全都变得格外警惕,甚至有部落开始收拢自己的队伍,背靠背地聚拢起来,更多的人则开始寻找掩体。..

荒原里面只有一种地方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

那就是王的领地。

万物在它的淫威下屈尊匍匐,没有人敢僭越,也没有生物会冒死挑衅它的底线。

此时所有的人类、坐骑、野生的兽群,都变成了

……

赞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时候,她刚刚跑赢了一场沙暴。一开始痕迹很淡,当她从沙层深处举起岩石时,只感觉到一片潮湿的凉意。随着她越来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处,一块块石头上的水痕开始变成湿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赞比飞快地掠过沙漠,心中明白这些石块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倾诉,但她没有时间聆听,以分辨那泪水究竟来自喜悦,或是忧伤。

翻起的湿润土层已经变得水花淋漓,细小的河流从她踩着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赞比终于来到了城门前,她听到岩床上奔腾的水声震耳欲聋。黎明绿洲,生命之母,在黄沙下雄健地咆哮着。

过去的几百年里,她的部落一直跟随着季节性变化的水源而迁徙。所以,只要循着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赞比沮丧的是,如今北境深处的水源仅剩下最为古老的一处。帝国都城的残垣断壁已经是人们避之不及的悲伤之地,就好像躲避着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间的猎食者。

赞比勒住脚下的岩石,一个急停,险些让她踉跄摔倒。她飞快地把石头摁进沙中掩藏起来。赞比四处观察着——维考拉的那个女人说的没错,这里已经不再是只有鬼魂和沙土的遗忘废墟了。城墙外临时搭建的营地满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来临前的蚁丘。因为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她决定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低调一些。

看起来北境深处各个部落的人都来了,但是赞比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各有目的,他们争论着到底是该留在营地,还是进入旧城寻找庇护。有人担心,既然这座城能够升起,那也会再度沉陷,把所有呆在里面的人活埋掉。有些人则看着天边风暴那不自然的闪光,认为城墙是更好的防御,即使这些城墙已经在沙中掩埋了数个世纪。每个人都急匆匆地跑来跑去,稀里糊涂地收拾着行李,脸上挂着忧虑,偶尔抬头望望天色。赞比虽然早前就甩开了风暴,但用不了多久,沙尘就会撞上这里的城门。

“赶快决定吧,”一个女人对她大喊,声音几乎要被搅动的绿洲和渐近的狂风盖过去。“你要进城还是留在外面,姑娘?”

赞比转过去,看到一张北境深处人的典型脸孔,但除此之外,完全是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家人。”赞比指着自己的短衣:“他们是织匠。”

“鹰父承诺会保护所有城里的人。”妇人说。

“鹰父?”

妇人看着赞比疑惑的脸,微笑着抓起了她的手。“黎明绿洲重新开始流淌。北境深处有希望了。”

赞比看看四周的人群。看来是真的。虽然他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入伟大都城的深处,但他们脸上的恐惧更多是来自诡异的风暴,而不是这座城市或是回归的皇帝。

妇人继续道:“今天早上这里是有一群织匠。他们打算在城里等待风暴过去。”她指着挤挤挨挨的人群,他们正推搡着涌进北境深处新生的心脏。“我们要快点儿了,他们要关门了。”

赞比被妇人拉着挤向首都的一处城门,身后靠过来一群陌生人,他们在最后时刻放弃了硬扛风暴的想法。然而,还是有几撮人聚在他们围成圈的牲畜旁边,打算在城外捱过风暴,这是北境深处的商队常年习惯的做法。远处,风暴的外缘劈过几道古怪的闪电——北境深处的古老传统恐怕顶不住这场灾难。

赞比和妇人被推挤着跨过了金色的门槛,意味着她们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北境深处。沉重的巨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北境深处旧日的伟大荣光在她们眼前徐徐展开。人们紧挨着浑厚的城墙,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就好像他们感觉到,这些空荡的街道只属于某个人。

“我敢说你的族人就在城里的某个角落。大多数人都会呆在城门附近,很少人能勇敢到走进城内。但愿你能找到他们吧。”妇人放开赞比的手,又笑了起来:“予你水和阴凉,姐妹。”

“予你水和阴凉。”赞比低声回应,然后看着妇人消失在躁动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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