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了瞄桌案上的已经见底的酒坛,陆瑾微笑言道:“没想到陈郎君你不仅文才了得,酒量也是非常不错,居然一个人就喝了大半坛了。”
陈子昂脸色微微有些涨红,连忙伸手作请道:“陆郎君,咱们坐下再谈。”
陆瑾微微颔首,掀开衣袍席地而坐。
但是他却没有质问陈子昂负气而走的原因,自顾自地的倒上了一碗绿蚁酒,用闲聊的口气出言道:“陈郎君,在下记得在你家乡梓州与遂州的交界处,有一道教名山名为高峰山,昔年老师带我游历蜀中之时,曾去过高峰山一次,山上还建有道观一间。”
陈子昂不知陆瑾为何突然与他说起风景名胜来,不由有些茫然无措,于是点头言道:“陆郎君所言的高峰山吾也曾经去过,此山风景秀丽,松柏森森,只可惜地处偏远,故而才名不见经传。”
陆瑾轻叹言道:“不错,令在下记忆最深刻的是山上所建的那间道观,此观按《周易》八卦设计修建,其门又分为正门、侧门、实门、虚门、活门、死门、机关暗道门等多种,且沿山势交错设计,其内殿、馆、堂、亭纵横相连,楼、阁、台、榭处处环绕,斗拱飞檐交错穿插,暗道机关遍布其中,当真是浑然一体,深蕴道妙玄机,自成迷宫仙境。”
“那时候在下尚且年幼,曾乘老师与馆主品茶闲聊之际,曾独自一人前去闯荡迷宫,却总是绕来绕去不知出路,差点就迷失其内。”
“其后我询问馆主,道观占地几何?你猜馆主怎么回答?”
闻言,陈子昂立即露出了好奇之色,询问道:“不知他怎么回答的?”
陆瑾感慨笑了笑,继而又收敛笑容正色言道:“馆主告诉我,整座迷宫占地不过区区十亩地,陈郎君,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个十亩的道观,便让我整整迷茫了两个时辰找不到出路。”
“当今天下,可谓亿兆之亩,比起高峰山的道观也是大上了千万之倍,吾等处于其中,虽位列朝堂身居高位,然说到底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迷茫其间也是正常不过了,但是迷茫一时可也,然若时时迷茫,处处迷茫,岂不懵懂度日,禽兽不如?”
说到这里,陆瑾口气愈发严肃了起来,抛砖引玉这么久,终于也说到了关键之处:“君乃高才名士,素有海内文宗之称,因宵小的一番言语气恼可也,不甘可也,但是却因此而放弃殿试归乡,在下认为陈郎君可算是懵懂无知了。”
陈子昂渐渐明白了陆瑾话语中所有表达的意思,瞧见陆瑾正容而又不失坚定的脸膛,陈子昂的心内更是满怀愧疚,言道:“陆郎君,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1
陆瑾正色说得一句,开口言道:“君在金华山上结草为庐,用功苦读四年,风雨不辍,日夜不息,实乃非常的了不起,此番来到洛阳参加省试,更是铸剑四年一朝出鞘,何人堪能对手?然而没想到君却因为宵小之徒的戏弄之言,自敛锋芒归乡,实在令陆瑾替你感觉到了不值,陈郎君,还请你想一想努力奋发的自己,想一想男儿志比天高的勇气,你能够对得起努力的自己么?陆瑾言尽于此,是走是留但凭决断,陆瑾绝对不会再劝一个字。”
听罢陆瑾这一席话,陈子昂呆愣半响,眼眸中渐渐有了些许朦胧的泪光,嘴唇亦是轻轻颤抖不止,半响合不拢来。
就这么呆愣半响,陈子昂忽地站起身来,对着陆瑾拱手一个大拜,颤声言道:“陆郎君此言当真是黄钟大吕之声如雷灌耳,在下的确太过浅虑,就这么冒冒失失的下了决定,若非陆郎君前来,说不定在下还不知回头,实乃惭愧之极。”
陆瑾连忙扶起了陈子昂,笑语言道:“子昂兄你也是当局者迷而已,只要知错而改,自然是善莫大焉。当今太后重视人才,特别是重视寒门之士,子昂兄若是能够在殿试中令太后满意,进士及第肯定不在话下,说不定头魁之位也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陆瑾很少夸赞别人,但是他这么一夸赞起来,却还是令陈子昂感觉到了不好意思,陈子昂立即点头言道:“陆郎君放心,在下必定会用功于殿试,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陆瑾微笑着点了点头,终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到陆瑾与陈子昂饮酒一通返回洛阳城时,天色已是不知不觉到得黄昏了,太平公主也带着陆俊彦恰好回来。
瞧见陆瑾面颊酡红,满身酒味,太平公主立即不满的冷哼一声,理也不理他就要前去内殿。
见状,慌得陆瑾连忙上前抱住了她,笑嘻嘻的言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就别生气了。”
太平公主怒气仍在,伸出指头用力戳了戳陆瑾的胸膛,这才忿忿不平的言道:“原本你是说好今日要陪我与孩儿的,没想到却要去追什么落跑举子,你追落跑举子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却是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能不生气么?”
“哪有?我还没醉1陆瑾对着太平公主哈了一口酒气,证明自己并没有喝多少酒之后,这才一脸抱歉的言道,“对不起令月,我也知道这次是我失言了,但陈子昂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才,故而我才想去劝劝他。”
对于陆瑾的道歉,太平公主依旧是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挑了挑秀眉淡淡问道:“那你将他劝回来没有?”
“喝了一肚子的酒,总算成功了吧1陆瑾故作苦恼的一叹,皱着眉头言道,“现在向来,我这知贡举当得也忒煞窝囊,人家担任知贡举的时候,都是举子前来登门讨好,而我担任知贡举,却还要为落跑士子而揪心,竟然还要亲自前去追赶,呵!你说我蠢不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