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陆瑾一席冗长的话语,武后罕见露出了一丝深思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她原本皱着的眉头这才松泛开来,颔首叹息道:“陆卿,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太过依赖科举制度,此法却是治标不治本,要想打破魏晋以来世家门阀垄断士族的痼疾,还须另寻他法啊!你我君臣也是任重道远1
待出了上阳宫,陆瑾的心头依旧是非常的沉重。
自大唐开国以来,一直不遗余力的打击世族政治,太宗与当今圣人更是先后修撰《氏族志》与《姓氏录》,打压门阀世家。
但是从结果来看,却是收效甚微,朝廷以来世家子弟治国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而这些世家传承千年,根深蒂固,彼此之间更是相互通婚,休戚与共,结成了一股不容朝廷忽视的力量,即便王朝更替不休,世家门阀也是如泰山一般巍然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世家子弟更是在朝堂上互为朋党,党同伐异,可谓不折不扣的政治毒瘤,即便是君王,有时候也无奈受到了世家政治的左右。
当今天后重视科举打击世家可谓十分难得,也可看出她卓越而又深邃的政治远见,天后若是能为男子,其才只怕也只有秦皇汉武能够与之比拟,相比之下,当今圣人和太子李显实在太过平凡了。
想到这里,陆瑾郁郁一叹,目光投向浩荡东流的洛水,怔怔然矗立站在河畔发呆直至暮鼓声响起,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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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十月,天子车驾徐徐开出了洛阳东门,迎着凌冽的寒风朝着嵩山而去。
天皇天后今次离开东都,自然是为了在嵩山举行的封禅大典,陪同二圣前去的,除了朝廷重臣、后宫嫔妃之外,太子李显、豫王李旦、太平公主等子女亦是同路。
太平公主原本有些不舍陆俊彦,想将他带上一道前去嵩山,然而念及路途车马颠簸,食宿不定,在陆瑾的劝说下,也只能无奈放弃了,就将陆俊彦留在了公主府中。
嵩山位于洛阳城东南百里开外,车驾三日便到,君臣全都入住在了嵩山脚下的奉天宫之内。
三日之后乃是黄道吉日,更难得的是这一天暖阳高照,天气清朗,正是绝佳的封禅之机。
白发苍苍的高宗头戴无旒天子冕冠,身穿黑羔皮制成的玄裘,下着蔽漆随裳,玉勾革带上挂着一柄鹿卢玉具剑,大袖飘飘的缓步行来,威武肃穆得当真如同天神一般。
而天后武媚也是不甘示弱,头梳两博鬓,鬓上罩着金光闪闪的飞凤金冠,丝毫不见老态的娇躯上穿首饰花十二树之袆衣,素纱中单,蔽膝大带,白玉双佩系在腰间,恰如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
二圣分道而行,高宗步上高高的嵩山,筑土为坛举行祭天大典,报天之功,这便是封禅的“封”。
而武后则带领着后宫嫔妃,前去嵩山内的一座小山上辟场祭地,报地之功,这便是封禅的“禅”。
两者合起来便组成了封禅大殿。
原本封禅两次典礼均该由天子才能主持的,只是麟德二年高宗封禅泰山,亦是由武后主持的“禅”礼,故而这次依旧等同于往昔,大臣们虽然嘀嘀咕咕暗道于理不合,然也是见怪不怪了。
封禅结束,高宗下诏封赏群臣,文武官三品以上赐爵一等,四品以下赐爵两等,于是乎君臣尽皆欢喜,连呼二圣万岁。
大典之后,一场鹅毛大雪忽地从天而降,冰封住了道路。
高宗龙体欠佳,不想风雪赶路,亦准备在这奉天宫住上一些时日,是故,诏太子李显为监国太子,以宰相裴炎、刘景先、郭正一兼东宫平章事,返回洛阳主持国政。
同时,因东~突厥酋长阿史那骨笃禄成势,扰乱大唐边境,高宗诏封兰州都督、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经略大使,率军讨伐东~突厥叛乱。
原本陆瑾与太平公主亦是想随李显一并返回洛阳城,然而没想到高宗却是突然病倒在榻,太平公主挂念父皇的龙体,也只能暂时搁下了对孩子的思念,每日亲自照料高宗,略尽孝道。
进入十一月,山川冰封,大地雪飘,气温也是骤冷。
身在奉天宫的高宗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竟隐隐有龙驭上宾之象。
武后见此自然大急,连忙召集各路名医为高宗诊治,然而药吃了无数,方法试了无数,却依旧不得好转。
太平公主每日照料高宗,自然对高宗重病中的痛苦模样感同深受,接连数日都是暗暗垂泪不止。
陆瑾见状,心内也是浑然不是滋味。
说起来,他尽管对高宗没有多少敬佩之心,但是却感谢高宗长期以来对他的关怀帮助,别的不多说,若非高宗本就对他十分欣赏,否者即便是武后相求,高宗也不可能将太平公主下嫁给他。
况且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高宗只要一逝,在李显嬴弱不堪,武后蠢蠢欲动的情况下,朝局只怕又会风云激变,大唐又将陷入风云急转之秋了。
十一月十八日这一天,高宗高烧高热昏睡了整整半日,起来竟是双目不能实物,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心惊胆战的诊治了数个时辰,依旧丝毫不起作用。
见到历来坚强果敢的武后茫然无措,太平公主流泪不止,站在一旁的陆瑾再也忍不住了,拱手出言道:“天后,当此之时,应早作准备为妥。”
武后立即醒悟了陆瑾所言的准备为何,下诏即令监国太子李显以及政事堂诸相赶来奉天宫,同时,严令右羽林军将军张虔勖率禁军严守奉天宫,加强戒备。
一连窜命令下达,殿内的气氛稍安。
便在这时,一名御医走上前来,用不甚流利的汉话拱手禀告道:“天后,臣秦鹤鸣有一法,可治圣人之疾。”
陆瑾抬目望去,这才发觉此人高鼻深目,皮肤白皙,脸上生满了点点雀斑,看似不像汉人。
一问周边御医才得知,这秦鹤鸣并非中土人士,乃是来自遥远西陲大秦国(拜占庭帝国)的景教(基督教)徒,而他的秦姓正是来自大秦的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