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太辰在达古日耸的带领下来到中军大帐时,立即就看见一个身子消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帅案后翻动着书卷。

熠熠生光的灯烛下,可见他的一双眉头很细很淡,眼神闪烁如星,鼻梁高耸似山,脸色白皙得如同雪域高原的积雪,透露着一份不太健康的苍白,颌下长出来的泛黄微须,更平添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儒生气度,若非他穿着一套吐蕃人贯穿的翻领长袍,头上扎着吐蕃人特有的分发小髻,说不定谢太辰还会以为此人乃是一个汉族教书先生。

“二兄,我将谢太辰带来了。”达古日耸对着钦陵赞卓微微一礼,在没有什么外人的情况下,也是换了亲切的称谓。

见到传说中的吐蕃战神钦陵赞卓,谢太辰仿若是打了鸡血一般脸膛顿时潮红了起来,他慌忙一撩袍子裙摆,对着钦陵赞卓便是深深一个大拜,用吐蕃语言恭敬无比的言道:“小人谢太辰,见过大元帅,大元帅千岁千岁千千岁。”

钦陵赞卓微不可觉的轻轻颔首,将手中的书卷搁在桌上之后,这才认真打量谢太辰半响,用汉语说道:“你的吐蕃语并不熟练,咱们还是用中原话交流便可。”

没想到钦陵赞卓居然说得出这么一口流利的汉话,谢太辰不禁大感意外,点头言道:“是,小的遵命。”

钦陵赞卓淡淡言道:“谢太辰,据说你以前乃是唐朝官吏,因为犯事才被流放到松洲的?”

“对,启禀大元帅,小的上元元年明经及第,在兰台担任了四年的校书郎之后,转任苏州吴县担任县令,去岁因受监察御史陆瑾的弹劾,被罢免官职流放到了松洲。”

钦陵赞卓一听此人乃是明经及第,而非流外官入仕,倒也收起了起先的轻视之心,也莫名对眼前这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大唐旧臣起了几分兴趣,便备细询问他以前的具体经历。

待得知此人居然是陈郡谢氏嫡长孙,河东裴氏之婿,大唐秉笔宰相裴炎的学生时,钦陵赞卓心内更是止不住惊讶的。

谢太辰此人虽然官职低微,然而他的出身却不那么简单,陈郡谢氏可是江南堂堂正正的高门大族,更别提他还是裴炎的学生,如此了得的人物,居然被达古日耸视为一个抄录文案的书吏,也太过大材小用了。

心念及此,钦陵赞卓口气微微有了几分缓和,也再也没有将谢太辰当作奴隶对待,指着旁边的胡床言道:“来,你先坐下,本帅还有事情须得问你。”

闻言,谢太辰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显然不知道钦陵赞卓为何突然这般客气,待他依言落座在胡床上之后,却依旧心头忐忑坐如针毡,不知道钦陵赞卓究竟心系何事,居然还要询问于他。

“谢太辰,本帅想了解一下陆瑾之事。”

谢太辰瞬间明白了过来,好在昔日他在担任吴县县令时,曾没少打听监察御史陆瑾的过往,想了想,便是沉声言道:“启禀大元帅,陆瑾乃是永隆元年进士头魁,因为天后撰书有功,被朝廷破格授予监察御史一职,”其后他相助天后斗倒了监国太子李贤,故而更是受到天后的重用,天后是甚至不惜将太平公主下嫁给他,可见其圣眷正拢”

“那陆瑾此人才华如何?特别是军略战阵之才?”

“大元帅,陆瑾乃是以文臣入仕,似乎从未有过领军大战的经验,不过裴行俭一直对他评价颇高,曾断言十年之后能够安大唐者必定为陆瑾。”

听到此话,钦陵赞卓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中多了一份实实在在的嘲讽。

陆瑾才多大的年纪?如何能够安定大唐?即便是他裴行俭,只怕也不敢说出能安大唐江山之话吧?不用问,裴行俭一定是老眼昏花了,才说出如此胡话。

至于陆瑾去岁率军平定白铁余叛乱之事,钦陵赞卓倒也知晓,但白铁余叛军全是一群流民,能够有几多战斗力?在唐军精锐无比的金吾卫铁骑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了。

心念及此,钦陵赞卓不禁放下了心来,然处于对未知能力对手的警惕,他还是有着几分慎重,对着达古日耸言道:“达古,若是裴行俭当真病毙,那么在唐庭还未来得及换将,由金牙道副总管陆瑾代行主帅之权的时候,便是我们夺取鄯州的最佳时机。”

轻轻话音落点,顿时惊得谢太辰心头一个激灵。

什么?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在军中病死了?现在是由陆瑾领军?上天居然如此垂怜吐蕃,竟给了吐蕃这般难得的机会,如此一来,唐军岂是吐蕃人的对手?

想到陆瑾昔日狠下杀手对付祖父、阿爷、岳父,还使得前程似景的自己惨遭罢黜,谢太辰心内不禁燃烧出了一股复仇的火焰。

若是协助吐蕃人击败大唐,自己不仅可以在吐蕃出人头地,更可以报得陆瑾当年之仇,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谢太辰更是一片振奋。

达古日耸与钦陵赞卓却不知道谢太辰复杂的心思,此际达古日耸正在回答钦陵赞卓刚才之问:“二兄之言不错,现在唐军主将病毙军心不稳,如此机会实在太过难得了,然而唯有一点可虑。”

“黑齿常之。”钦陵赞卓语气淡淡的说出了这个名字,忽地紧锁而起的眉头却显示着他对这个名字有多么上心。

达古日耸点头言道:“对,黑齿常之乃是继王方翼和程务挺之后的又一名将,而且此人长期驻守鄯州,对于我们吐蕃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实在不可轻视,若此战乃是由他进行指挥,即便裴行俭当真已经死了,只怕我们也讨不到太大的便宜。”

钦陵赞卓缓缓颔首,手指很有节奏的敲击着案面,显然正在凝神思考当中,过了许久方才言道:“黑齿常之所领的鄯州军队充其量也只得三万人左右,而且与陆瑾互不隶属,陆瑾也不可能将他手中的军队交给黑齿常之来指挥,两军虽然是共同作战,然而却各自为阵,这一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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