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长安城暖风和煦,杨柳飘飞,洋溢着昂然春色。
从布局上来看,长安城有里坊一百一十个,星罗密布地排列城内,安仁坊地处朱雀大道之东,位于长安城中央地带,闻名遐迩的小雁塔正是在此坊之内,因为毗邻皇城的缘故,许多达官贵胄都将府邸安置在了这里。
时至黄昏,暮鼓还有片刻时间便要敲响,在执行宵禁制度甚严的长安城,普通百姓断然不敢暮鼓之后在城内主要道路上行走,还没归家的人们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都想在暮鼓敲响之后返回居住里坊,安仁坊更是行人如梭,往来不息。
在一片五进府邸前,一个怀抱木匣的美丽女子正守在门外,她神色焦急泪光盈盈,不停朝着街口张望,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得片刻,一辆秦川黄牛驾拉的牛车从街口拐出,慢悠悠地向着美丽女子所在的这片府邸而来。
见状,美丽女子忽地双目一亮,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保持镇定,咬紧牙关突然快步而上朝着牛车迎面而去,再离牛车还有丈余之地时,她突然止住脚步高声问道:“敢问车内可是御史台宗中丞?”
驾车驭手眼疾手快急忙收缰停车,正欲挥鞭喝斥之际,却听坐在车内的主人沉声言道:“正是本官,不知娘子拦车所为何事?”
一丝欣喜之色从美丽女子脸上飞快闪过,她突然跪在地上,将手中木匣高高举过头顶,哀声言道:“奴名为韦莲儿,家住长安城中,现状告监察御史陆瑾无礼轻薄于奴,陆瑾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请宗中丞能够受理此案,替奴做主。”说罢俯身于地,接连叩首。
此时过往行人甚多,许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拢观望,听到女子之话,顿时激起了阵阵哗然,特别是听闻她居然状告朝廷监察御史之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了。
牛车车内之人沉默半响,突然掀开车帘一角对着驾车驭手轻轻地叮嘱着什么,那驭手连连点头示意明白,继而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韦莲儿出言道:“韦娘子,我家阿郎受理此案,有何冤情,请娘子跟随阿郎入府细禀。”
随时受案弹劾官员,正是监察御史风闻奏事之权,也是监察御史所具备的一项十分恐怕的权力,宗秦客受理此案,那就表示涉案官员要被弹劾了。
因而此话落点,立即让围观人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韦莲儿故作欣喜地抹了抹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眼泪,跟随牛车进入了那片五进府邸当中。
※※※
翌日一早,天刚拂晓,朝参已经在含元殿内准时举行。
今年朝廷无甚重大事情,唯有裴行俭领军征战在外,所幸裴公军略出众,破军杀敌根本不需朝廷担忧,故此朝参也没什么要事须得商议。
对于执掌书房中枢的上官婉儿来讲,每日只需要处理政事堂送来的奏折,并将之呈给天后批阅,便是主要事务。
今日延英殿忙碌依旧,上官婉儿正在埋首书案揣摩一份文卷,忽听贴身侍女香菱来报御史中丞宗秦客请见。
闻言,上官婉儿柳眉轻轻一蹙,言道:“天后尚未下朝,你去让宗中丞等会再来吧。”
香菱如实禀告道:“侍诏,刚才宗中丞曾言,他这次是专程前来拜会侍诏你的,而非天后。”
“哦,拜会我?”
上官婉儿愣了愣,颇有些惊奇的感觉,严格来说,御史台直接向天皇天后负责,递送弹劾文卷也是不经过她这个侍诏的拆阅,而能直接送到天皇天后面前,故此上官婉儿向来与御史台交往甚少,与宗秦客更是普普通通的点头之交,今日他冒然请见,上官婉儿自然觉得有些意外。
思忖了一下,上官婉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言道:“既然如此,就请宗中丞入内吧。”
片刻之后,一身绯色官服的宗秦客步履矫健地走了进来,人还未至,已是边走边拱手笑道:“下官宗秦客,见过上官侍诏,冒昧叨扰了。”
上官婉儿虚手一扶,笑吟吟地言道:“宗中丞能够亲自前来看望婉儿,婉儿着实高兴,来,请坐。”
宗秦客捋须一笑也没有拒绝,坐在了长案之后,瞧了瞧四周侍立的宫娥内侍,正容言道:“还请侍诏屏退左右,下官有要事须得向你禀告。”
见他神色凝重的模样,上官婉儿心头疑惑更甚,挥手屏退延英殿的宫娥内侍之后,淡淡问道:“不知宗中丞有何要事?现在可以说了。”
宗秦客微微颔首,叹息言道:“其实下官今日想要禀告之事……是涉及陆御史的。”
“什么,陆御史?你说的是陆瑾?!”上官婉儿心头一跳,原本平和的嗓音止不住高拔了些许,愣怔了一下又恍然醒悟了过来,轻轻咳嗽掩饰尴尬,这才从容发问道:“不知有何涉及陆御史之事?”
宗秦客有些惊讶上官婉儿的反映,然而慢慢回想,心内又是止不住一喜,顿时感叹自己果然想对了。
昨日收到韦莲儿的状纸,宗秦客实在颇费踌躇,按照官场惯例,只要他接下了状纸,便可根据情况风闻奏事弹劾官员。
如果说是其他人,说不定昨夜宗秦客便会写好弹劾文卷,准备呈给天皇天后,但陆瑾乃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天后的心腹,还曾为天后立下了扳倒监国太子李贤之功,这样一个人物放在御史台,实在犹如一尊大神,不敢让人轻易得罪,冒然写一篇弹劾他的奏折交给天后,若是惹来了天后恼怒,岂不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因此而已,宗秦客终于想到了一个迂回的方式,那就是先请人探探天后的口风,判断天后对于此事的态度后再作定夺,虽然有违于规矩,但这也是他宗秦客左右逢源,均不得罪的“三好”之道。
刚才宗秦客一直在认真的观察着上官婉儿听到此事的表情,上官婉儿闻言之后既惊讶又重视之色自然没能瞒过他的眼睛,既然上官婉儿都这般重视陆瑾,那不用问天后也一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