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仲连口中的面首,指的是男宠之意。
相传南北朝时以淫~荡风流闻名于世的山阴公主曾置面首三十人,伴其淫~乐,此后面首之称,专指显赫女子蓄养的宠男。
因此,当听到司马仲连轻轻的一句话,陆瑾整个人顿时已惊得懵住了。
呆呆地愣怔半响,陆瑾只觉一股眩晕感猛然向着自己袭来,他强自咬紧牙关扶住案几稳定身形,惨白着脸问道:“馆主,玉怀道人当真是天后面首?你……可有记错?”
司马仲连叹息一声道:“这么大的事,老朽岂会记错?况且当初玉怀道人与天后关系暧昧,惹得圣人大怒不已,还差点废后,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陆瑾霍然坐回案几,正色言道:“当时具体情况如何,还请馆主告诉在下。”
司马仲连缓缓颔首,捋须叹息道:“此事,还得从玉怀道人初来翰林院的时候说起,老朽依稀记得那一年是为龙朔三年,玉怀道人受到某权贵人士的举荐,前来翰林院任职,想必七郎也应该清楚,翰林院本就是各种艺能之士供职的机构,僧人道士也是杂而其中,玉怀道人年轻英俊,加之写得一手好字,没多久便在翰林院中声名鹤起,成为翰林院红人。”
说到这里,司马仲连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缅怀之色,轻叹道:“其时圣人风疾发作头晕目眩,以至于不能处理政事,举国大事均决于天后,天后初掌政权渴望人才,不仅在朝廷文臣中遴选北门学士供其差遣,更在翰林院中挑选了几名人才,而精通书法的玉怀道人便是其中之一。”
“从此以后,玉怀道人经常出入后宫,渐渐也有闲言碎语在宫廷中悄悄弥漫,传闻他与天后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甚至更深夜静的时候,两人也常常在一起,七郎你不妨想想看,玉怀道人若不是天后面首,何能如此?”
陆瑾牙齿咬得嘴唇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问道:“后面又是如何?“
司马仲连苦笑道:“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天后和玉怀道人之事被宦官王伏胜告发,尽管圣人当时因风疾之故尚在病榻之上,然而闻讯也是勃然大怒,当即召见中书侍郎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然而没料到的是诏书墨迹未干,便被天后知晓急匆匆赶来,圣人摄于天后威仪口不能言,竟将所有过错推到了上官仪的身上,废后之事终是作罢。而上官仪和王伏胜也在一年后因谋反罪而被处死。”
说完之后,司马仲连又是止不住一阵叹息。
一席话听来,陆瑾心头又是震惊又是难受又是憋闷,他始终不敢相信,他的阿爷竟然自甘堕落地成为天后面首,而且还在废后事件中扮演着这般不光彩的角色,如此人物,当真是他的阿爷么?
来不及过多思索,陆瑾颤抖着嗓音问道:“那不知玉怀道人结果如何?莫非是被圣人处死了?”
司马仲连捋须言道:“经过废后之事,玉怀道人就下落不明了,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也没人再听过他的消息,不过老朽认为他被圣人处死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当时天后想要保住他,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况且在所有国史典籍中,均是记载麟德元年天后引道士入宫行厌胜之术,被宦官王伏胜告发,而从未提及面首之事,心许玉怀道人是觉得自己无法立足宫廷,便悄悄离去了。”
陆瑾怅然地轻轻颔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告别司马仲连离开棋风馆,陆瑾一个人木然地行走在长街之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也不在意将会前往何处,就这般顺着街道,顺着人流前进着,身影踽踽脚步沉重,恍若行尸走肉。
从小到大念念不忘的阿爷,在进士落第后,却自甘堕落成为低贱卑下的面首?
而且他还刻意隐瞒,根本不与家中联系分毫,自顾自己在长安醉生梦死,淫~乐~放~荡?
可笑祖父临终前还在痴痴呼唤他的名字,在即将奔赴黄泉的当儿,还希望失踪的谢怀玉能够奇迹般的归来?
更可笑的是,贤良淑德的阿娘此生从未忘记过他,苦守活寡仍由二房欺凌,也依旧含辛茹苦地将自己抚养长大,甚至还不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寻找谢怀玉。
如今没想到的,却是这等令人难堪的结果,昨日之人今日非人,此等卑贱无耻,视士子气节为无物的人物,何能当得阿娘痴痴守候?又何能当得大房复兴之业?又何能当得他陆瑾之父?
心念及此,陆瑾心头的愤激悲怆如翻江倒海般难以遏制,泪水犹如泉涌一般夺眶而出,在面颊上奔涌不止。
不知就这般过了多久,沉重的暮鼓声将陆瑾从一路麻木中骤然惊醒,抬眼一望,入目便是一栋灯笼招展的酒肆,阵阵喧哗声伴着若有似无的酒香荡漾开来。
陆瑾迷离的目光痴痴地凝望着这一片酒绿灯红,良久之后,他突然举步而行,进入了酒肆之内。
※※※
眼见陆瑾及至亥时还未归来,太平公主不禁有些坐立不安了。
今日陆瑾前去拜见司马仲连,因担心司马仲连认识自己,故此太平公主并未前去,而是留在客栈内等候陆瑾归来。
然而过了这么久,陆瑾的房间却丝毫没有动静,太平公主打开房门良久等待,心内甚为焦急。
她知道陆瑾为人慎密,若是今夜不回客栈歇息,必定会找人带讯知会,断然不会出现这般情况,莫非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之事,因此晚归?
想到此处,太平公主芳心中焦急更甚,若非女子深夜孤身出门有所不妥,说不定她便会前去寻找陆瑾。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响彻在房外的走廊上,竟是朝着此处而来。
闻声,太平公主心头一喜,霍然站起疾步走到房门口察看,然而刚看得一眼,整个人瞬间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