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武后轻轻一叹,嗓音平静而又清晰地传来:“婉儿,你先起来吧,此事朕自有主张。”
上官婉儿抬起头来,悲声道:“陆瑾磐磐大才本是进士之选,还请天后一定要严惩公报私仇的许叔牙。”
武后默默然地点了点头,沉默半响言道:“婉儿,你先替朕去看看陆瑾,看他目前的情况如何,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朕禀告,若有需要,可令太医院的太医一并前去。”
上官婉儿听闻此话,忙不迭地点头道:“婉儿谨遵天后之令,那我现在就出宫探视他。”
武后颔首,瞧了瞧浑身湿漉漉的上官婉儿,皱眉道:“即便是天大的事,也毋须这般慌乱的冒雨前来,你还是先去换一身干爽的衣物为妥。”
上官婉儿点点头,正欲转身而去,站在一旁的太平公主突然对着武后作礼道:“母后,太平想陪婉儿前去换衣。”
武后知道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私交甚笃,心念她也是担忧上官婉儿,于是乎轻轻挥手道:“好,你去吧。”
两女刚走出大殿不远,太平公主便站定脚步,望着上官婉儿冷笑道:“婉儿,你这招苦肉计使得还真是失败,你以为能够瞒过母后么?”
上官婉儿心头一惊,连忙问道:“公主此言何意?”
太平公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言道:“哼,你故意冒雨前来,在母后面前博取同情,明眼人一眼就看得明白,何况是母后?”
听罢太平公主之话,上官婉儿细细思索了一番,顿时明白了其中关键,一时之间脸色有些难看。
时才听到陆瑾之事,她心神大乱想也没想就冲入雨幕中来见天后,与苦肉计毫无半分关系,这份冲动完全是她担忧陆瑾的真实感受。
不过到得大殿,上官婉儿又深怕天后会对如此小事漠不关心,于是才扮作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希望能够引起天后的同情之心。
现在看来,她却是关心则乱,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让天后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
似乎猜到了上官婉儿在想些什么,太平公主淡淡言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母后派遣你出宫看望七郎,那就证明她并没有不悦,只是母后现在不愿意因此事与东宫那边发生冲突而已。”
上官婉儿顿时明白了太平公主话中之意,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暗感惭愧。
要知道许叔牙可是太子李贤的亲信,武后倘若要以此事惩治许叔牙,势必要与李贤再起矛盾冲突,以天后的多谋深思,这等大事必定会选择谋后而动,绝对不会当场表态。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心头微凛,有些惊讶地看了太平公主一眼,暗忖道:太平之聪慧当真犹如天后,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瞧见上官婉儿眼神有异,太平公主柳眉一蹙,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还不快快出宫探视七郎。”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沉默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公主,你,难道不想去么?”
太平公主轻叹出声道:“当然想去,然而此事正值七郎考取进士的关键时刻,若是让母后得知我的心思,只怕会对七郎不利,况且……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完,太平公主瞧见上官婉儿露出不解的表情,冷笑言道:“母后忌惮太子,我太平公主可不怕他,许叔牙这般整治七郎,本宫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说完之后,美目中流淌着隐隐的火焰,直看得人心生寒意。
上官婉儿顿时醒悟,轻轻颔首,这才转身去了。
太平公主默默然地注视着上官婉儿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之后,凤目闪烁生出阵阵寒意,转身登车朝着内廷而去。
内廷西隔城靠近百戏堂方向,有着一片独立的院落,名为“相扑棚”,里面住的是负责表演角抵的宫人。
角抵古而有之,相传周天子在挑选出征的武士时,被选者要脱衣扎腰,裸露臂腿,进行徒手的角力比赛。
及至战国时期,角力在军队习练的基础上,发展成一种表演竞技,秦国正式定名“角抵”,南北朝至隋唐又名为“相扑”,为宫廷观赏表演项目。
贞观初年,太宗皇帝便在民间挑选精悍女子充实宫中角抵队,到得如今,大唐角抵队已有二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女相扑,每每举行盛大宴席,女相扑便会轻装上阵,当殿进行角力表演,这种女子贴身肉搏的方式,深受时人喜爱。
太平公主到得相扑棚的时候,漫天暴雨已是转为了绵绵小雨,下得凤辇,她踏着积水走入了院子中,刚走到正堂,便看见里面一片热闹,女相扑们正在角力训练当中。
这些女相扑上穿素色无袖夹衣,下着豹纹紧身纨绔,脑袋上都戴着制式统一的黑色垂脚幞头,个个面大如盘,膀粗腰圆,恍若小山一般敦实威武。
其中最为引人瞩目者,是居中那位身高七尺的女相扑,她面黑如炭不似汉人,剃掉眉毛的圆脸看上去犹如鬼魅,站在女相扑之中也是鹤立鸡群如同黑塔,当真天神一般高大威武。
此刻,黑面女相扑正在与另一女相扑角力,两女四臂相缠身躯相抵,口中嘶吼如虎声震寰宇,你来我往争斗不休,直看得围观人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两女相持半响,黑面女相扑显然技高一筹,没两下就使出一个手法将对手重重绊倒在地,沉闷的落地声使得地面也是轻轻颤动,更引得了围观相扑们阵阵喝彩。
“摔的好。”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忍不住击掌叫好了。
黑面女相扑这才发现太平公主到来,慌忙起身大步走至她的面前,恭敬一礼后,操持着生硬的汉话开口道:“角抵队首赛翁仲,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淡淡笑道:“翁仲者,乃是秦朝有名的大力士,本宫当日赐你之名,便是钦佩你天生神力,可以比肩翁仲。”
赛翁仲一脸感激地言道:“奴本出生昆仑奴,昔日走投无路多亏殿下收留,恩情不敢相忘。”
太平公主点点头,忽地收敛笑容正色道:“赛翁仲,本宫有件事情须得你相助,或许会有杀身之祸,不知你可否愿意?本宫用人向来开明,倘若不愿,绝对不会怪罪于你。”
赛翁仲没有丝毫的犹豫,点头瓮声瓮气地言道:“殿下之事,赛翁仲万死不辞,何惧杀生之祸。”
“好,”太平公主轻轻击掌,沉声吩咐道:“穿上衣物,跟本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