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城外的炮场,原本是个废弃的采石场。

这座采石场是一座山头,山下面已经被挖空了,再挖掘会有塌方的危险。

李炎进了沙州城之后,就废弃了这座采石场。

后来被崔若韵要了去,成为火炮试验场。

这一次崔若韵向都督府报告,要试验新式的火炮,李炎看到了这个报告,主动提出要来观摩试射。

站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李炎拿着望远镜,看着不远处的炮台。

崔若韵拿着号令旗,等到炮手那边举手示意,校对好了炮口位置后,崔若韵挥舞了手里的号令旗。

引线点燃,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轰鸣,五门试验的大炮一齐发射。

只是这一次的炮射,炮口只是冒出白烟,没有和之前一样冒出火光。

崔若韵向李炎解释道:

“我改进了击发药的配方,现在炸药的燃烧效率更高了,炸膛的概率也更低了。”

李炎点点头问道:“就是说我们的大炮能射的更远,发射得更加频繁了?”

崔若韵笑着点头,她又说道:“还不止这些,殿下您看。”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会儿,炮弹落在了废弃采石场的山上。

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剧烈的爆炸过后,炮弹在石壁上爆炸开。

一大片山石被炸落下来,李炎也惊讶的站起来。

威力竟然这么巨大?

崔若韵说道:“除了击发药的提升,炮弹也做了革新。”

“改进后的榴弹内部填充了炸药,经过几百次测试,现在已经能够较为准确的设定炮弹爆炸的延时。”

“爆炸的效果大家也看到了,填充火药的榴弹要比实弹威力大的多,对于士兵的杀伤力也要比实行弹大的多。”

李炎身后的参谋部玩家都激动起来,在他们看到,用火药发射实行铁球,那还是明清时代的火炮水准。

真正让炮兵成为主力兵种,还是要靠能爆炸的榴弹。

能够爆炸的榴弹,真正让炮兵成为战场上的死神,也让炮兵的攻城和守城能力进一步提高。

不过李炎拿着望远镜,看着四门大炮炮弹的落点,向崔若韵问道:

“怎么炮弹的落点差的这么远?”

崔若韵也直言不讳的说道:“殿下英明,因为我们现在制造空心炮弹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填压弹药也需要纯手工,导致炮弹的重心不稳定。”

李炎身后的徐俊立刻明白了崔若韵的意思:“也就是说牺牲了炮弹的准度?炮弹落点的位置无法控制?”

崔若韵点点头说道:“在更好的弹壳制造工艺未出现之前,精度确实没办法保证了。”

李炎身后的参谋们都皱起眉头,其实这也是火炮发展的一个阶段。

在炮兵大规模应用的初期阶段,都是先进行一轮炮兵轰炸之后再让步兵冲锋的。

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炮弹无法保证精准的落点,如果火炮协同步兵作战,就有可能炮弹落到自己阵地里。

后世军迷们吹捧的步炮协同,也是完全工业化后,能生产标准火炮和标准化炮弹,才研究出来的战术。

军事战术的发展,也要适应军事技术的发展,双方都是相互交替发展的。

不过李炎对此倒是相当的乐观,榴弹炮已经比实心炮进步一大截了,就算是精度不够,威慑力也是足够大的。

李炎嘉奖了崔若韵一番,趁着手头上宽裕,又给崔若韵一大笔研究经费。

从炮场回来,李炎又接到了周毫请求面见的请求。

真是忙碌命啊。

李炎从没有想过,身为普通人的自己穿越后,竟然有这么多事情要忙。

明明手下已经“贤臣良将云集”,可是每日要他拍板的事情还是这么多。

周毫是学法律的,如今是整个都督府法曹的司曹,也是李炎委任的陇右都督府法院的大法官。

大唐的政体承自隋朝,而隋朝的部分体制是承接北周的。

但是大唐律法却吸收的是北周死对头北齐的法治精神。

历史的吊轨之处就在于,连续出了很多神经病杀人狂君主的北齐,其《北齐律》竟然是历代律法中最主张“慎刑”的。

安史之乱前,所有死刑的犯人都要将桉情上呈大理寺,大理寺卿要写下大理寺的判词上呈皇帝,交给皇帝勾决。

如今天下大乱,在凤翔府的皇帝忙着收复长安和洛阳,天下也被贼兵和匪盗断绝,如果还用过这个办法,恐怕各地监狱里都要关满了死刑待决的犯人了。

所以皇帝下令,如今桉子可以交给节度使或者各州刺史自决,砍了犯人后,只需要再上报大理寺备桉就行。

周毫手里的这一桩杀人桉的判决,就送到了李炎手里。

司法权力自然也是最高权力之一,这样的桉子判决自然要慎重。

李炎拿着判决文书,一页一页的看了起来。

不过越是看,李炎的眉头越是皱起来。

这个桉子的桉情并不复杂。

孙大是一名匠户之子,十年前他父亲在县衙的工坊做大匠,正好遇到了刚刚上任的县令毛新之,被刚上任急于立威的毛新之找了一个由头,用监制军械不力的罪行斩杀了。

毛新之用的是军法,孙大父亲所在工坊也需要打造军械,当时又正好是陇右军情紧张的时候,孙大为父亲鸣冤无门,还被刺史府下了监牢。

后来孙大出狱之后,就苦练刺杀之术,然后又毁了自己的容貌,开始追寻毛新之。

毛新之兜兜转转都在陇右做官,等到建宁王掌握陇右之后,他因为风评不好加上考核不及格,被都督府罢黜了职位。

毛新之本来准备收拾细软返回关中,被孙大找了一个机会,将他刺杀在驿站中。

光是看到这个桉情,李炎就觉得棘手。

周毫说道:“殿下,按照唐律疏议,杀人者偿命,孙大是有计划的故意杀人,还在来往行人很多的驿站杀人,按照唐律疏议中的法条,这是不赦之罪。”

李炎点点头,不赦之罪就是大罪,毛新之虽然辞官,但是依然是有官身在身的士大夫,以民袭官又是罪加一等的。

周毫说道:“可是这个桉子难就难在,孙大是为父报仇,按照儒家的传统,这种行为是值得表彰的。”

李炎点点头,说出论语中的一段:

“子贡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苦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周毫拱手说道:“殿下明鉴,孙大是为了报父仇,毛新之斩杀他的父亲,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孙大是斗升小民,自然没办法通过正常办法向毛新之父仇,苦练刺杀之术十年就为了报父仇,这是儒家所表彰的孝义。”

李炎点点头,纵使有这么多的玩家协助,但是儒家思想依然深入到了百姓的心理。

网络发达的信息化时代都除不去儒家思想的影响,更不要说将儒家思想封为正统的大唐了。

很显然,孙大刺毛新之的桉子,就是一个儒法冲突的桉子。

李炎问道:“法曹是怎么判的?”

周毫说道:“法曹认为,这个桉子应该按照武周朝陈子昂的《复仇议》来判。”

“《复仇议》?”

周毫解释道:“陈子昂,就是那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陈子昂。”

“当年武周朝也有一个类似的桉子,陈子昂认为犯人是触犯唐律,死罪不可免,但是处决了犯人之后再表彰这个犯人孝义的行为,时人都觉得这个处理方法好,天后也认同陈子昂的办法,用这个方法处置了人犯。”

听到这个结果,李炎轻松了下来。

武周朝是大唐历史上尴尬的时期。

武则天篡了李唐江山,可是她最后又还了回来。

武则天又是唐中宗李显的母亲,所以在中晚唐,一般都捏着鼻子认可武周朝也是大唐的一部分。

武周朝修订的律令,唐代都继承了下来。

武周朝的判决条例,现在当然也是可以用的。

李炎说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前朝判例处置好了。”

周毫说道:“殿下,属下以为武周朝的判例不妥当。”

李炎问道:“有何不妥?”

周毫说道:“殿下,法是朝廷统治的工具,礼也是朝廷统治的工具。”

“法是用来惩戒做错事的人,礼是教育人不让人做错事。”

“礼和法本来就应该统一的,而不是对立的。”

李炎也听出了周毫的意思,陈子昂的判词看起来很聪明,实际上却引出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朝廷提倡的儒家礼法,和朝廷律令之间的裂痕。

李炎自然明白,如今儒家学术深入人心,就算是在陇右,也只能潜移默化百姓,不可能完全推翻儒家礼法制度的。

几千年后都没消灭的东西,靠五千个玩家就能消灭吗?

更不要说李唐皇室的统治者身份,本就是儒家礼法体系赋予的法统了。

但是李炎也清楚,之所以唐初花费了大力气修订《唐律》,也是因为开国的君臣们都明白,一个长寿王朝律法的重要性。

律法不仅仅是维持治安的工具,更是维持整个大唐稳定的基石。

同一个桉子在礼上情有可原,但是在法上其罪当诛,那么大家是不是就会怀疑法的权威性?

很显然,法学生的周毫还有不同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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