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元湛和雷鸣带着尚溪前去司寇所救人,不在府上。莫良闲来无事,便在庭院中煮茶打发时间,顺便等元湛他们的消息。

炭炉上的茶炉中正烧着水,晋庭看着炭火,而莫良顾着茶炉中的水。

当水出现像“鱼目”般的小气泡并伴着微微的声响之时,莫良往其中加入了些许盐,同时去掉浮在表面的那层膜状物。待到水的边缘有气泡如涌泉连珠般往上冒时,莫良又舀出一瓢水放置,再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拌,沸水中顿时出现阵阵漩涡,接着顺着漩涡中心将茶末投下。

过了一会儿,水大开,仿佛波涛翻滚,水沫飞溅,莫良又娴熟地将刚才舀出的一瓢水重新加入茶炉止沸,以保养水面孕育出来的沫饽。

莫良微微前倾身子,闻了闻茶炉中的茶香,浓郁且沁人心脾,让莫良一阵愉悦。

道路这时经过庭院,发现莫良摆了个大阵仗,以为他在搞什么新奇的事物,便上前凑了凑热闹,“莫小良,你做什么呢?”

莫良闻声转头,“是道路啊!快坐,我刚煮的茶,尝尝。”说着便舀出第一碗茶汤并递给道路,“给。第一碗,被称为‘隽永’,味道极美。”

道路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由于他喝的过急,茶汤还有些烫,除了烫他是真的没尝出什么味道来,纵然他很努力地搭了搭味道,但依旧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他蹙着眉,“这什么隽永的,我倒是没尝出什么味道,有很特别吗?”

望着道路努力品味的样子,莫良觉得甚是好玩,他笑道,“你吃太急了。吃茶是种慢生活,需要细细品味。”这时,晋庭也舀出一碗茶汤递给莫良,便起身退下。莫良接过茶碗,慢慢抿了一口,“姆——醇香浓厚,我对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你们这些文人雅士的情趣,我是没法理解。”道路撇了撇嘴,“禅宗寺不常搞这些,除了那些皇亲贵族来的时候,不过一般我都避开那时候,否则我一定会疯掉的!”

“你毕竟是禅宗三祖八亲徒之一,想来这些场合对你也不陌生。”莫良继续品着茶。

“我曾被逼着接见过晟王一次,那时候,我那七个师兄好巧不巧各个有任务,就我一个闲着,然后就被师父抓包了。不是吃茶就是讲法,外加一点政务,最后我都要闷出豆了!”道路想到当年被逼着参与过那些无聊的场合朝着莫良一阵埋怨。

“那可是晟王!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还没有呢!”莫良无奈地一笑,多少人抢着能够觐见君王的机会而飞黄腾达,然后在道路这里却是一种要闷出豆的无聊机会。

“谁爱去去,反正我不稀罕!”道路很是不屑一顾,顺带着把茶碗中茶汤饮了个干净。

见道路手中的茶碗见了底,莫良便又舀了一碗递给道路,但眼神却带着一丝深意,缓缓开口道,“连晟王都不稀罕,那你跟着阿湛又是为了什么?”

道路一怔,不屑一顾的神情瞬间化成谨慎严肃的眼神,转头望着莫良。那双澄净的杏眸似是在打量自己,他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接过莫良递过来的茶碗,“那你呢?”

“呵,是我在问你!”莫良轻笑一声,转身替自己又舀了一碗茶汤。

道路这回学着轻轻抿了一口,但似乎还是没尝出什么特别,加深了些许笑意,“我想我们是一样的。”他放下茶碗,转脸对莫良又道,“莫小良,这茶是真的不怎样。下回我请你喝酒,绝对比这个有味道!”

莫良无奈地瞥了一眼道路。嫌弃我的茶,你还真敢说!但既然道路想要移开话题,莫良也不好坚持,只道,“好啊。”他笑着摇摇头,“对了,你今天怎么没陪阿湛去司寇所?”

“你不也没去。”道路说到这里又把视线移开了。

“一个劫匪头子,还用不上我们全员去迎接吧?阿湛亲自去已经很给面子了,反正有雷小鸣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莫良抿了一口茶,心中有另一番盘算。

“莫二公子架子真大!”道路调侃了莫良一句。

莫良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架子大?难道你不是?”

“我哪是?我是不喜欢那个尚溪,不想看见他。”道路撇了撇嘴。

“你在担心什么?”莫良放下茶碗,双臂搁在桌案上,一脸认真地望着道路。

“我担心什么了啊?”道路的声音忽然有些飘。

“昨天你跟雷小鸣闹的那顿变扭就很奇怪。他怕是真无辜,而你却是装糊涂。”对于道路的心思莫良其实很明白。

“我……”

“你不需要担心。你就是你,对于阿湛来说,你就是独一无二的道路,谁都无法替代!”莫良很是严肃,“你以为能让阿湛亲自哄的人很多?自信点!再说,你可比那个尚溪强多了!”

“你倒是把我看得很透。”道路拨了拨桌案上的茶碗。不是他不自信,而是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危机感。

“那是自然。你以为我文翰十杰第三位的名号是摆设?”莫良忽然神气地挑了挑眉。看出道路的异常不假,但让他这么说的却是元湛本人。今日临出府前,元湛特意来找他,说昨日道路奇怪的举动,让他去好好开导开导。

“哈哈……”道路总算是释然了。

……

……

尚溪这日一早便替自己大哥安顿好寨子里的事物,然后早早地等在司寇所门口等待着元湛的到来。

大概到辰时过半,元湛才和雷鸣姗姗来迟。

“殿下!”尚溪终于等到元湛,急忙上前拱手一礼并朝雷鸣点头示意。

“不必多礼。”元湛伸手示意,“你等很久了?”

“不久不久,我也没来多久。”尚溪急忙摆摆手,但救兄心切的他又急于试探着问道,“那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吗?”

“当然可以。”元湛微微一笑。

“殿下请。”尚溪立刻让开路让元湛先行。

元湛点点头,便信步往司寇所走去。

前有宫里下来的命令,这边元湛又亲自来了司寇所。司寇梁岩只能亲迎至前衙。

“拜见殿下。”梁岩带着司寇所一众上级官员迎接元湛。昨夜,三殿下流暽派人过来说辛商公主遇刺一事是个误会,要求自己放人。说是胤六皇子会亲自过来要人。所以梁岩一早便做了安排,生怕有丝毫怠慢,而引来流暽的不满。

“梁大人请起。”元湛点了点头。

“谢殿下。”

“呀——梁大人,好久不见啊!”到了司寇所,雷鸣怎么会放过戏弄梁岩的机会呢?当初天牢的仇,雷鸣可是要记一辈子的!他坏笑着慢慢走到梁岩面前……

“额——”梁岩心头一紧,懊恼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么个混世魔王呢!明明很不爽,却还一个字都还不了!梁岩真的很憋屈!官大一级真真是压死人了!

“小鸣。”元湛就知道雷鸣一见梁岩就要戏弄一番。于是一把拉住雷鸣抑制他接下来的举动,“别玩了,我们办正事呢!”

“哼!”雷鸣闷哼一声,纵然不甘心,但也不愿破坏元湛的计划,只能撇撇嘴退了下来。

“雷三公子一向贪玩,梁大人别介意啊!”元湛故作笑意,前语似是在责备雷鸣,但语意之下又是护着雷鸣的。

梁岩听得出来,自然不会说雷鸣的不是,只能沉沉地应道,“下官明白。殿下请上座。”

元湛顺着指向在主位坐了下来,雷鸣和尚溪则立在他的两边,“梁大人,本殿下今日来的目的,想必你是知道的。”

“回殿下,昨日三殿下已派人通知下官。”梁岩朝元湛拱了拱手。

“那……”元湛眯了眯眼,梁岩虽然嘴上很顺从,手上却毫无举动。

“那犯人还需做份最后的口供,完成后,殿下就能把人带走了。”梁岩又是一礼。

“需要多久?”元湛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大概一炷香时间。雷三公子和那位公子也请在这坐会儿。来人,给殿下和两位公子看茶。”梁岩礼数周全,丝毫不曾怠慢,却迟迟不肯直接交人。

这让元湛心中有些犯难。辛商那边是肯定不会有问题,所以只能是流暽那边。但他这么做又是何意?把自己耗在这里,是想做什么?若是不肯放人,却也没说不肯。元湛疑惑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元湛尚且疑惑,坐在下方雷鸣身边的尚溪可就不怎么淡定了。出什么意外了吗?为何还不放我大哥?

意识到尚溪的心情,雷鸣伸手轻轻拍了拍尚溪的肩,示意他不要担心,务必要相信元湛。元湛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望着雷鸣安稳的眼神,尚溪才重新沉淀了心情,而慢慢耐心等待。

大概一炷香后,司寇所的衙役终于押解着一个身穿囚服的犯人,来到前衙。

“大哥!”尚溪一见人来立刻冲上前。

“小溪?”劫匪头子见到自家弟弟,突然动容地红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大哥回家。”尚溪握着自家大哥有些粗糙的双手,浅浅地一笑,转头又对身旁的衙役喊道,“快把我大哥解开!”

两个衙役转眼向梁岩示意,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打开了扣在劫匪头子手腕和脚踝的锁链。

“小溪,你回来了真好!”劫匪头子纵然沧桑,但面对尚溪还是极其的温柔。

“这次小溪一定好好陪陪大哥。”尚溪愉悦地点了点头,“我们回家。”

“等一下,我那些小弟还在天牢里。小溪,你既能救我,就把他们也一起救出来吧?这些年都是这些兄弟陪着大哥过活的。”正想和尚溪离开的劫匪头子,忽然想到天牢中还有一批跟随自己的小弟。

“殿下!”尚溪听到这里,立刻往元湛那边望去,希望他能再帮帮自己。

“梁大人,这是何意?”元湛突然意识到梁岩确实没说不肯放人,而是只放一人。

“回殿下,这种情况您只能带走一个人。”梁岩俯身一礼,语调极其沉稳,仿佛早知道元湛会有此问。

“昨日之事就是个误会,梁大人为何不能放人?”元湛蹙了蹙眉,他明白这应该是流暽的意思。

“下官并没有不放,只是下官能放的只有一人罢了!”梁岩信誓旦旦言辞肯定。

“你……”元湛忽然严厉地瞪着梁岩。流暽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只有我一个能走,我宁可不走!小溪,你回去吧。别管我了!”劫匪头子也是有情有义。

“大哥!”

“梁大人,就真的不能再通融通融了?”元湛语调并不强烈,但他却已经生气了,特属于他的低气压开始从主位上蔓延开来。卞流暽这是要给自己使绊子么?

梁岩感觉一阵窒息感,整个人一颤,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来自这位胤六皇子的压迫。但他已经受命,也不会轻易松懈,在司寇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被恐吓的次数也是不少了。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态,拱手又是一礼,“请殿下不要难为下官。”

“哦?”元湛微微打量了一下,往雷鸣那边瞥了个眼神,又望向梁岩,“本殿下也确实不想难为梁大人。”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啪!”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之后便是一声呻吟地喊声,“哎呦——”

“公子!”经过慌张地喊了一声。

是雷鸣倒地的声音。

“小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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