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

大伟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垂下头的卑怯、上课回答问题的磕绊,是每天浮现的场景,能唯一看见的欣喜,来自夕阳西下的时候,奶奶站在水渠上,瘦削的手臂挥舞,伴随大声的呼喊,大伟才会小跑前进,默契地牵起奶奶的手。

小孩子时兴的“斗牛”热火朝天,大伟从来没有参与过。

家住在两个生产队的交叉处,大伟最喜欢的,是门前的桂花树,每当应季的早晨,奶奶就会在树下铺好布,又从后面林子拖出一根长木竿,敲打树枝,馥郁夹杂些许苦涩的芳香盈满了呼吸。

大伟妈说,要带大伟去城镇上学,教学水平远高于村办的。大伟不关心这些,只担心孤零零的奶奶,她舍不得院子的鸡鸭鹅,不愿意去城镇。

大伟扒着隔壁老李头的三轮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村小,离开了奶奶和桂花。

2003年。

黑白12寸的雪花屏嗞嗞直响,大伟拍了拍后盖,电视机发出沉闷的声响,大伟惊讶地发现《还珠格格3》换演员了。

“嘭”的一下,大伟妈提着菜回到家,看见大伟正盯着电视,眉头一皱:“我花这么多钱是让你天天杵着看电视吗?快回房间好好写作业,初一不下苦功夫怎么考好高中?!”大伟轻轻地应了一声,拖着步子转回屋里。

奶奶独自生活,爸爸常年在外,妈妈一个人很辛苦,大伟握了握拳,下定决心要改变现状。

现实迫不及待地要给一个教训,证明大伟在学习方面确实吃亏,时间的推移,和其他同学的差距越来越明显,大伟延续了小时候的自卑,并且愈发严重,面对大伟妈仅存的那点底气消耗殆尽后,大伟整个人变得更沉默寡言。

很多的日子里,大伟不止一次怀念过院里桂花的味道。

2005年。

大伟使了吃奶的劲,也只考上了一个不好不坏的高中,和大伟同龄的很多人都外出打工了,大伟觉得这是他们之间不一样的地方,心中泛起了自豪。

甩卖店里的喇叭扯着嗓播送着新闻,大伟竖起耳朵听“3月…上海肯德基…调查……苏丹红一号”,大伟脚步顿了顿,肯德基?什么东西?上海在哪里?真神奇。

入学后,大伟的脸慢慢开始长痘和胡子了,大伟妈说是“更男人气概了”,大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偷瞄过其他同学,大伟很失望,因为没有类似他这么早就“男人”的。

大伟想过合群,可是男孩子们对他有某种“嫌弃”,会刻意的避开和不搭理。

大伟时常会想:“朋友”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说不准哪天有,哪天又消失。等我以后考上好大学就会有很多很多朋友了。

大伟还是大伟,还是那个弱小又有梦想的大伟。

2008年。

“本应该翘首以盼奥运,却被一场雪灾席卷心灵。”

今年格外多灾多难,大伟心想。

平静的白日温度高达35度,却在下午的16时变换了嘴脸。

连续二十多天的暴雪冰雹成就了厚厚的冰地,大伟最喜欢在各种树叶上把冰块掰下来,有叶片的脉络纹路和优美的形状,细细一舔,繁杂的气味让大伟惊叹。大伟还喜欢从滑梯上滑下来,扶着沿途的冰面,刺激地叫了一声,大伟瞅了瞅旁边,还好,没人。

家长是明令禁止外出的,大伟溜出来的时候特意煮好了饭,待会就能直接装高考复习饿了。

比以往轻快的步伐并没有让大伟欢腾多久,大伟爸和工友乘的车堵在了高速公路上。大伟妈焦急难安,碎碎念:“大伟啊这可怎么办,你爸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还有你奶奶…”

幸好到最后,大伟爸还是安全回了家。

可是,奶奶死了,多年积攒的病灶碰上了冰灾,一触即发。

大伟知道消息后怔怔出神。大伟没想到,低矮的土房容纳了他的童年,还有他奶奶的一辈子。

2008年6月。

大伟的高考座位号是19,第三排第一个,大伟手心出了汗,定了定心神,望向了作文题“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根据诗中…”

成绩出了。

差到没上二本线。

这么久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奶奶种的桂花我也错过了这么久。

我还能做什么呢。

废物。

一桩桩、一件件再次压上了心头。

大伟冲到窗户边,从五楼,纵身跃下。

跳下的过程中,大伟感受到了风,凛冽的、招摇的风。

“咚”——

2019年。

大伟今年三十岁,瘫痪十一年。

大伟妈照顾他二十三年了。

高位瘫痪导致他只能使唤手和头,不能走路,不能翻身。

大伟还是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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