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海的目光越过城墙,又落在街头。

云昭手里捏着一个糖人儿,笑得比糖还甜。她歪头对王砚书说:“砚书,我想去吃馄饨。”

他们走向不远处的馄饨摊儿,王砚书掏出几个铜板,朗声道:“老板,来两碗馄饨。”

“来喽!”

老板端来馄饨,斗笠碗,碗口巴掌大。碗里清汤热气蒸腾,七八个馄饨白乎乎地透着里面深色的肉馅,冒出汤面。

云昭深吸了一口气,馄饨的香气钻入她的鼻腔,温热鲜香。

她笑着看他,撒娇着说:“砚书,我想你喂我吃。”

王砚书有些不好意思,面露羞涩,瞧着她月牙一样的眼睛,眼里也沾染笑意。他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颗馄饨,放到嘴边吹了吹,这才喂到她的嘴边。

云昭一口将馄饨含进嘴里,有些烫,她微微张开嘴,让热气冒出来。

“孩子气。”王砚书笑她。

云昭瞪瞪眼睛,她草率地嚼了嚼,将馄饨吞下去,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孩子。”

王砚书笑:“好,昭儿在我面前,永远是孩子。”

她享受这种独特的依赖和宠溺。

“砚书,你也吃。”她盛起一颗馄饨,递到他的唇边,看着他吹了吹张开嘴含进去。

砚书唇红齿白,白乎乎的馄饨路过他的唇齿,汤汁美妙地将他的唇沁润,更红透。云昭盯着他的嘴唇,目光发直。

王砚书被她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在她眼前挥挥手:“昭儿,看什么呢?”

云昭一把按下他的手,突然倾身过去,柔软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周身就这样寂静下来,他们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自己的和对方的。所有的人声退去,连风声都变缓,缓慢地拂过他们的鼻尖。

云昭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唇离开他的唇:“砚书,我们成亲吧。”

上元节这天夜里又落了一场雪,很大,将夜色的浓黑淡去。

云昭和砚书在回廊点起火炉,炉上烹酒。游廊浮灯,廊外雪纷纷,这景煞是好看。

他们相拥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羊毛毯。

“砚书,我在玉阳的时候见过一场婚礼,新娘的喜服可真好看,我要比那更好看的。”

王砚书搂着她的肩,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温声笑了:“好,昭儿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等过几天,我请个恩假,我随你回九江。”

王砚书的心里盈满了感动。他离家已经十数年,自入侯府,被视作舍弃前程,几乎是与王家决裂。

“好。”他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云昭抱紧了他:“你瞧我这么争气,你家人肯定不会为难的。”

“昭儿是最好的。”他低下头,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

云昭撑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被这赤裸的眼神看得心头狂跳,羞臊一张脸。

“四月是好天气,咱们就定在四月成婚,明日我就找人算吉日。”

王砚书轻笑,逗弄她:“若是四月没有吉日呢?”

“那就三月!”

王砚书哈哈大笑,她伸手去捂他的嘴,瞪着他:“不许笑。”

他收敛笑,温柔地看着她。

云昭有些慌张地拿开手,听到他温润的嗓音润透了这雪夜:“我想今夜就与你成亲。”

那时廊外大雪纷飞,火炉里爆了一个火花,壶中的酒香气四溢。似乎是醉意昏沉,可她明明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晰。

她被温柔地包裹起来,她所有的期待和喜悦都得到回馈。

云昭低头吻上他的唇。他们相拥的身影那么亲密,彼此的温度和气息揉杂在一起,这雪夜的冷风丝毫挤不进他们的怀抱。

柔软、温腻,酒香令人身醉,它的味道令人心醉。

北境班师,皇帝亲至城门迎接,犒赏三军,恩封大将。

甘青被擢升为二品怀柔将军,任北境军副帅,涿州指挥使。

功名在身,这也意味着他再也回不了玉阳军。

巍巍朝阳殿,皇帝笑问他要何赏赐,少年人跪地俯首,请旨赐婚。

他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臣请陛下赐婚,臣愿倾尽名利浮华,求娶荣莱侯云昭为妻。”

一时间满殿哗然。

云昭今日在朝上。

四周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探寻和鄙陋的猥琐,仿佛已经将她的朝服扒光。

她硬着头皮站在那,心里已经将甘青骂了好几十遍。

皇帝漫不经心的目光看过来,朝着云昭问:“荣莱侯可愿意?”

云昭拖着厚重的朝服站出来,伏地跪下,叩首答道:“臣,不愿意。”

甘青扭头看她,她甚至没有投过来一个目光。

闻此声,殿内沸然。

炙手可热的甘小将军求婚,荣莱侯竟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

甘氏是龙阳望族,在朝为官、在军中任职的人不在少数。云昭到底是女儿家,寻个好婚事才是上上之策。

她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明言拒绝,便是打了甘氏一族的脸。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等着看她的笑话。

云昭对所有窃窃私语耳充不闻,她抬起身子,目光冷冷清清地看向皇帝。

“甘将军劳苦功高,云昭不过小小孤女,何抵将军赫赫战功。请陛下另予甘将军赏赐。”

皇帝眉头一挑:“婚事自容后再议。”

甘青脸色一白,他想可能是再议无期了。后面皇帝赏了些什么金银珠宝他全没有心思听。

木然地叩首谢恩,脑海中都是方才她冷绝的脸。

下了朝,云昭步履匆匆地离开朝阳殿。她盘算着先去吏部递帖子请假休沐,还要再推荐先生入朝为官。

她步履匆匆地往外走,跨过朝阳门,一把被人扯住。

她恼怒地回过头,甘青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他推开所有的恭维追过来,气喘吁吁。

云昭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臂。

“何事?”

“你是嫌我军职不高,又无爵位在身,配不上你?”甘青直突突地问。

云昭蹙眉,出了一口粗气:“与此无关。”

“那是为什么?”

“在北境我已与你说过,我不喜欢你,不会嫁给你。”

“那你喜欢谁?你的先生吗?”他一声高和,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才散朝,三三两两的官员边走边朝他们瞥过来。眼角眉梢都是看戏的兴奋。

云昭压下眉头,这令她很不悦。

她压低声音:“甘青,别碰他。”

甘青冷笑,横眉怒目:“我提他一句你就像被踩了尾巴。你就这么护着他?”

“他的一切,包括名字,你都别碰。”她的眼里涌动着危险,那是甘青在战场上见过的,她取敌将首级时便是这样漆黑森冷的目光。

心中一团烈火烧净了他的肺腑,一直烧到脸上。他只觉得脸颊滚烫,恼羞成怒。

甘青拂袖而去。他自认没有如此卑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羞辱。

云昭盯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摇摇头。她上了马车往吏部去,这些小插曲在她心里都算不了什么。她激动急切地准备去九江。

太子殿下在东宫设宴,庆贺北境军大胜归来。除了甘老将军未到,北境军主要的将领都来了。

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宴席好不热闹。

席间衣衫单薄的舞娘卖弄着窈窕的身姿,面覆薄纱,顾盼生辉。

甘小将军心情不佳,已经喝得有些多。

太子看了他一眼,温和地笑问:“大胜归来,怎么瞧着甘将军倒是愁肠满腹?”

甘青打了嗝,醉眼朦胧地看过来,不等他开口,一旁的陈将军大着舌头替他说:“殿下今日不在朝上不知,甘将军请陛下赐婚,这没赐成。”

太子笑:“不知道甘将军看上了哪家姑娘,孤或许能相助一二。”

甘青想,他惦念的人,恐怕是天王老子也没什么用。

另一位将军说:“甘将军看上的,可是荣莱侯府的小侯爷!”说罢众人哈哈大笑。他们都是军中人,粗放惯了。一番调笑过去,又是把酒言欢。

甘青脸上挂不住,又低头喝了口酒,傻乎乎地笑:“是我不知好歹,高攀了。”

“阿昭啊。”太子低笑,这样熟念的叫她的闺名。他看着甘青摇了摇头,“若是阿昭,那孤也是没办法了,她的性子,孤哪里管得住。”

甘青泄了气,舞娘扭动得他有些烦。

太子状似无意地说:“不过她府上有位先生,很得她青睐,若是他的话或许阿昭会听。”

她可不是听话,那简直是言听计从,整颗心都拴在那个先生身上。

云昭啊,她与他曾经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她骄傲、清明,有一个柔软的心,有悲悯天下的良知。

他喜欢她,喜欢到拿本可平步青云的军功,换一纸婚约。

可她弃如敝履。

甘青想起她曾在千春楼抽他的两个巴掌。为了那个先生。如今好像还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太子身边的大太监俯身添酒,说:“殿下,砚书先生看顾小侯爷长大,这也是自然。”

太子点了点头,看着甘青说:“有理。虽是顽石,却挡住了甘将军这块美玉。真是替阿昭可惜。”

甘青觉得他话里有话。见他举起酒杯,便也端起杯子,饮尽了酒。不知道是哪个醉了的人说:“什么顽石美玉的,老子要是喜欢谁那就千方百计也拿过来。”

他瞥了一眼太子,只见他低眉淡笑,丝毫不在意这样的冒犯。

甘青的脑子清明了一些。话糙理不糙,他喜欢的人为什么就这么轻易让出去呢?

那王砚书究竟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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